308宿舍的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门内是比走廊更甚的死寂和深入骨髓的冰寒。
福尔马林混合着陈腐尘埃的气息浓得化不开,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渣。
惨绿色的应急灯管嵌在天花板角落,吝啬地洒下一点幽光,勉强照亮不足十平米的狭小空间。
两张冰冷的、漆皮剥落的铁架床紧贴着左右墙壁,中间只留一条狭窄的过道。
一张摇摇欲坠的木桌和一把瘸腿椅子挤在墙角。
墙壁是斑驳的深灰色,挂着可疑的暗色水渍。
没有窗户,只有头顶一个巴掌大的金属通风口,被锈死的栅栏封住。
腕间的绳索在进入房间后微微松弛了一些,但三米的极限距离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章著金仿佛对这恶劣环境浑不在意,他松开官酉的手腕,径直走向右侧的铁架床,随手将那枚血金钥匙丢在掉漆的床头小柜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官酉站在原地,冰冷的空气刺激着皮肤,但更冷的是章著金那副浑不在意的态度。
数据心脏搏动时的呓呓语,那深深刻在暗金洪流上的名字,还有眼前这张与章知白极其相似的脸……无数线索和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涌、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
“那条数据流……”官酉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冰冷,沙哑,带着极力压抑住的愤怒与杀气。
他抬手指向虚空,仿佛那里还残留着搏动血管的幻影:“那条连接着你,被系统判定为你‘过往’核心的暗金色数据流……它上面,烙着‘章知白’的名字!”
他猛地向前一步,逼近章著金,惨绿的光线将他眼底的锐利和质疑映衬的无比清晰:“章著金!那名字是什么意思?!”
“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或者说你到底对章知白做了什么?!”
章著金正弯腰整理自己毫无褶皱的西装下摆,闻言动作微微一顿。
他缓缓直起身,侧过头看向官酉。
幽暗的光线下,他嘴角惯有的那抹轻佻佻笑意并没有消失,反而加深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桃花眼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哦?”
他拖长了调子,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正面朝向官酉,右手随意地把玩着自己左手腕上那截暗红绳索。
“教授,您眼镜度数是不是又加深了?”
“还是说,你开始被系统同化,相信显示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官酉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啊,”章著金摊开手,笑容变得轻松,像是在开导一个思维僵化的学生,“数据流嘛……不过是代码的集合体。”
“那上面的文字……字体、内容,可都是可以人为设计,可以随意更改的。它敢保真吗?”
“不过是些玩弄人心的小把戏罢了,难道你真觉得系统显示什么,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他叹了口气,手腕往前一送,绳索随之松弛下来,声音也压低了些,带着某种引人倾听的意味:“也许,只是某个闲得发慌的程序员随手留的恶作剧彩蛋?”
“也许,只是某个无聊程序员的恶作剧?”
“或者,您太想念您那位‘室友’,又恰巧被系统发现,加以利用,产生了点……美好的幻觉?”
“幻觉?”
官酉只觉一股邪火从心底猛地炸开。
他总算是彻底明白了过来,章著金刚刚那番云遮雾罩、故作高深的论调,不过是精心编织的、迷惑人心的废话。
什么程序员玩笑、思念幻化……全都是企图扭曲真相、扰乱他思维的烟雾弹。
胸中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官酉冷哼了一声:“藤蔓群绕过你,试胆绳结算缚不了你,你的‘过往’数据源头指向章知白,这也是幻觉?”
“章著金,别跟我玩这套云里雾里的把戏!告诉我,章知白在哪?!”
章著金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下去,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一丝被冒犯的不耐。
他微微眯起眼,声音依旧平稳,却听着森冷无比:“教授,注意你的措辞和距离。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盘问。至于章知白……”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他死了。五年前就死透了。烧成灰了。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放屁!”
官酉被这轻描淡写的“死透了”彻底激怒。
理智的弦在这一刻绷断。
他猛地一个箭步上前,左手如同铁钳般狠狠抓向章著金的左肩,试图将他按在冰冷的墙壁上逼问。
章著金眼神一厉,几乎在官酉动手的瞬间侧身闪避。
“刺啦——!!!”
一声刺耳至极的裂帛声在狭小的宿舍内炸响。
官酉情急之下的全力一抓,加上章著金迅捷的闪避,作用力全部落在了章著金那件修身昂贵的西装外套和里面的丝质衬衫上!
脆弱的丝帛根本无法承受这股蛮力。
左侧肩线至胸口位置的外套和衬衫被硬生生撕裂开来。
三颗精致的贝壳纽扣如同被枪击般“啪啪啪”地崩飞出去,砸在铁架床栏杆和墙壁上,发出清脆的弹跳声。
章著金半边肩膀和胸口瞬间暴露在惨绿色的幽光下。
冰冷的空气被骤然灌入。
章著金白皙的皮肤应激性地立起一片细密的颗粒,瞬间泛起一层被寒意侵染的潮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官酉抓出的左手僵在半空,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骤然收缩。
他的呼吸停滞了,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视线碰到章著金左侧锁骨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
一道暗红色的、长约三厘米的陈旧疤痕,如同一条狰狞的蜈蚣,清晰地烙印在白皙的皮肤上!
那疤痕的走向、边缘细微的不规则锯齿、甚至缝合针留下的、极其细微的、如同星点般的印记……
都与他记忆中——五年前那场惨烈车祸后,他在调查资料时,第一次透过照片看到的、躺在隔壁ICU里昏迷不醒的章知白身上,那道伤口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轰——!”
官酉的脑子一片空白。
所有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疯狂涌现、重叠,最终聚焦在眼前这道旧疤上。
这怎么可能?!
章著金的身体也僵住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暴露在冰冷空气中的胸口,那道陈旧的伤疤在幽绿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他脸上所有的表情如同被瞬间打碎的玻璃面具,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官酉从未见过的、纯粹的、冰冷的怒意。
那怒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狭小的宿舍,让本就冰冷的温度骤降。
章著金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刺向官酉震惊失神的脸。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的:“放、手。”
没有称呼,没有尾调,只有赤裸裸的命令和压抑到极致的暴怒。
官酉被那眼神刺得一激灵,僵在半空的左手下意识地松开了抓着的破碎衣料。
章著金看也没再看官酉一眼,仿佛那道疤和官酉的存在都让他感到极度不适。
他猛地一扯被撕裂的衣襟,将那道伤疤重新遮掩在破碎的布料下,动作粗暴而迅速。
然后,他转身,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向宿舍角落那个仅容一人转身的、锈迹斑斑的小隔间——宿舍自带的简陋淋浴室。
“嘭——!!!”
隔间那扇薄薄的、布满水渍的磨砂玻璃门被狠狠甩上。
巨大的撞击声在封闭的宿舍里回荡,震得铁架床都嗡嗡作响,墙皮簌簌落下几片碎屑。
紧接着,里面传来粗暴地拧动老旧水龙头的“嘎吱”声。
“哗——!”
冰冷刺骨的水流猛烈地冲击在金属隔板上的声音骤然响起,充斥了整个房间,如同章著金无声的怒火在咆哮。
官酉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石像。
左手还保持着僵硬的姿势,指尖残留着撕裂布料的触感和……一丝冰冷的、属于章著金皮肤的温度?
那道伤疤的影像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震惊、困惑、荒谬、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腕间的绳索因为章著金的移动而微微绷直,拉扯感传来。
官酉失魂落魄地被这股力量牵引着,踉跄后退几步,重重跌坐在自己那张冰冷坚硬的铁架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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