仞州州主祝踏歌是个过分年轻的青年,穿着朴素,面容和煦地走向主席座,不似仙者,倒像是凡间擎书驻读的书生。
贾想抽回握住祝千龄的手,随着人群起身致礼。
祝踏歌划手示意,众人入座。
“今日召诸位齐聚一堂,是有要事相议。”
祝踏歌环视四周,举手投足间不怒自威。
“吾谨代表四境,向诸位示以真挚的问候,四境海晏河清,凡人安居乐意,是尔等倾心维护的成果。”
贾想眼皮一跳,一股刻在灵魂深处的熟稔感悠然腾起,他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仞州作为四境之首,自古便以守护魔窟为己任,过往百年间,吾与诸位……”
祝踏歌持着寡淡又能听出抑扬顿挫的声调,滔滔不绝地说出看似璀璨实则毫无营养的话,一整篇下来先谢诸子百家再谢四境,流畅得不似临时宣讲。
贾想好似回到了中学时代,他站在操场上,昏昏欲睡地看着校长穿着老头衫条纹,站在升旗台上,操着口音,慷慨激扬地念着劝勉师生共进的手稿。
有些狗腿主任和学生还要临表涕零地仰头回望,好似从这番念了不知多少年的话稿中汲取了向上的力量。
恰如此刻,有几位仙人眼角含光,顿悟般地频频颔首,好似祝踏歌说的话都是琼浆玉露。
贾想正欲收回眼,余光见对面的西沙质子面容绷紧,眼帘半合,嘴角不自然地抽搐。
过来人都知道,这是在忍笑。
西沙质子的忍笑极有讲究,她垂首的角度很是刁钻,从上往下看,她的神情堪称肃穆,唯有坐在对面的贾想才知道,她忍得有多艰难。
一看,便是经验丰富的。
回想到她方才贸然的举动,贾想心中隐约有了猜想,他不动声色地扫视宴席,竟有了不少收获。
【系统,你们在这里投放了多少穿越者?】
系统答:【不知。】
好极。
贾想舔唇,更加坚定了解完咒就远离祝千龄的想法。
台上,祝踏歌结束了他冗长的议前宣言,奔入主题:“近日,南海传音,称封印有所松动,大巫照例动用秘术巩固,却陷入昏迷,随后境内异象丛生,恐有魔象挣脱。”
闻言,宴席间骚动起来,私语四起,瞬间漫过莲花池。
坐在前排的长老席交耳片刻,一名慈眉善目的老者被推出。
他问:“南海能人异士多也,竟无人可应对吗?”
祝踏歌摇头:“南海质子回境,算出有一支部族有异,前往巡查,却杳无音信。”
贾想瞥了眼隔壁的空席,南海质子并未到场。
南海制度不同于北川王族一统,而是以信仰为划分,各自为营,大巫是众部族投选而出的话事人,南海质子便是下一任大巫。
此子性情孤僻古怪,素日将自己锁在府内,却与公子想有着不错的私交,贾想曾在书案上翻出过二人的往来书信,属实是臭味相投的两大恶人。
“吾欲遣人前往南海支援,不知谁愿毛遂自荐?”
方才那几位孺慕投望祝踏歌的人即刻垂首不语。
无他,南海实在是太诡异了,且不论南海与仙家格格不入的制度,那边的人修为不为求得道升仙,而是为了淬炼自己,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献祭给他们捏造的神明。
有不打招呼便前往境内的外来者,其下场向来骇人听闻,不是被抓去献祭,就是成了疯子。
若非四境质子一事是自魔窟封印后便立下的规定,南海这班魔怔人可以把仞州掀了。
“老朽有一荐。”一名生得富态喜庆的长老起身。
“南海质子失踪一事难矣,不若请与之交情甚笃的北川质子前去,”他眼神投向贾想的方向,目光却落在陈乐行身上,“也算是圆了公子一游南海的心愿。”
贾想知道这坨吉娃娃是谁了——陈乐行的师尊,负责监管他的长老玉桓。
看来陈乐行是有良心的,有帮他打点前往南海的事宜,至于打点的过程如何,贾想不知,但见玉桓话里藏针的态度,还不如自己打点。
祝踏歌轻飘飘地扫了眼贾想,不作声。
贾想感知到祝千龄全身绷紧,给自己做了个心理建设,起身挡住祝千龄。
他拱手道:“维护四境安平,吾辈义不容辞。”
见祝踏歌缄默不言,玉桓恳切道:“而今情况有异,质子出州不算破例。”
“我有异。”
萧敖跳了出来:“魔窟异动一事不可小觑,单派公子想一人未免太过草率。”
祝踏歌看向他,好奇道:“言之有理,你待如何?”
“小辈自小从父镇守东岛封印,同南海质子一样,早早便习得秘术,”萧敖晦涩地瞥了眼贾想,咬牙下跪道,“公子想一人难担此任,还望州主许我前往协助。”
他顿了顿:“况且,南海境律独特,若是派遣我等前往,想必境内的呼声定会减少许多。”
听闻此语,祝踏歌才有所动容。
他沉吟片刻,轻轻挥袖,将萧敖扶了起来。
祝踏歌脸上堆满了笑意:“见尔等如此,四境后继有人,吾便宽心了。”
“不若,三位质子一同前往,可好?”
西沙质子似乎没想到这场暗流涌动还能扯到自己,她收回落在对面的眼神,颇有些咬牙切齿地应和:“此乃小辈之幸。”
祝踏歌满意地颔首,站在席上,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推辞离去。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发现自己的亲生儿子就站在贾想的背后,即便他落在贾想身上的目光最久。
州主一离场,宴席也便失去了最初的热切,能参与宴会的人也非等闲之辈,不少仙人自顾自地遁离了。
贾想便是其中之一。
一抬头便能对上男主盛满怨念与怒火的眼睛,贾想再如何没心没肺,还是倍感压力。
况且,贾想方才的猜想彻底落实,在祝踏歌进行动员宣讲时神情有异的几位仙者,十个有九个是穿越者,祝踏歌一走,便巴巴地缠上贾想,不断献殷勤。
本质仍是试图接近祝千龄。
祝千龄心安理得地把贾想当做挡箭牌,堪称是乖顺地跪在他身后,低头不语。
在外人看来,尤其是萧敖,意味便不一般了。
他眼中怒火越烧越旺,恨不得把贾想炸了。
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做无妄之灾了。
此刻不逃,更待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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