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听晚几乎一夜未睡。闭上眼,缠绕于一起的黑蛇不断涌动,密密麻麻压得她喘不上气。
晨起云荷撩开帘帐,便见人不安地蜷缩于角落,侧脸压在瓷枕上,眼眸又红又肿。似是察觉到动静,江听晚缓缓坐直了,露出一张有些病态的脸庞。
“娘娘?”
云荷被她这副模样吓得快说不出话,忙喊人进殿收拾。总不能这副模样去见皇上吧?
宫女端着面盆精油等物进殿。江听晚自己拾起软帕擦脸,她下手没什么轻重,擦过的地方红成一片,此刻眼睛肿得眯成一条缝,慢慢解释说自己昨晚做了个噩梦。
云荷怀疑地移开目光,先指挥太监去膳房跑一趟:“先取些鸡蛋来。”
忧思井公公的人会像昨夜那样提早来,云荷收拾地动作也快了些,手捧着件白底水红的小袄走来,喃喃道:“气色不好的话还要上些妆……”
江听晚坐在镜台时,她觉得自己像是被里三层外三层裹住的小瓷人儿,铜镜清晰映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黛眉粉唇,眼眸已经消肿了些。
一旁宫女打开匣子,云荷从中取出一支朱红色珐琅簪。这几盒簪钗都是景渊帝赐得,云荷对照着将簪子比在镜中人发间,出声询问:“娘娘看着顺眼吗?”
闻言江听晚回神。云荷手中是根极漂亮的簪子,簪头坠了颗朱红宝石。
她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来。这些簪钗玉石初初见时还觉得新喜,等后来知道凡宫中之物都有刻印后,便连那丝新奇也没了。
因这些华贵之物从未真正属于她。
江听晚重新低下头:“云荷觉得好看就行。”
听得这话,云荷以为她是不喜,正要换支珠钗时,忽然想起来什么,懊恼道:“奴婢差点忘了,娘娘说这些日子都要戴皇上送的那支白玉簪子的……”
这些贵重物件都很妥帖收着,云荷很快在另一个匣中找出那支玉簪,她小心拿出来。通体莹润的玉簪在光下色泽柔和,正要替江听晚插进发中,却见镜中人有些抗拒地别过头。
云荷感到一丝莫名:“娘娘?”
江听晚愣愣看着她手中那支簪。
白玉无瑕,温润柔和。入宫后皇上送过她许多首饰,却只有这支玉簪为亲手所赠,可如今看着这支白玉簪,她竟全然忘了当时所景,更想不起关于皇上的一丁点画面。
见她没反应,云荷欲将白玉簪收回:“那奴婢再换一支……”
仿若宽大袖摆拂过眼前,男人温温笑着,语调平和叫她小心保管好这玉簪。
这时听来莫名有一丝威胁的意味。江听晚颤抖着手忙拉住云荷,她摇摇头,语调听起来很不情愿:“就要这支簪子。”
江听晚觉得自己可能有些笨笨的,明明一夜未睡,却也只想出这个法子。
而在往前很多很多年里,息事宁人也一直是她遇事以后的第一个想法。
她下意识以为这一次可以同样逃避。
只要装作没看见就好了吧……
这日井公公的人又提早而来,暖轿停在长乐宫外,江听晚却无暇去想皇上的病症是否已经转好。
她坐在被软绸全数包裹的轿中,肩侧轻轻晃动着,抬眸是玉楼金殿,碧瓦朱甍。
紧张的心一直到进太和殿也没有松懈。但很快,江听晚听见身前传来内侍禀报的声音。
“禀皇上,中书省还未将奏折送去东宫,太子殿下今日卯时便去了听政殿,现下仍在处理政务。”
交谈声断断续续传入耳畔。江听晚接过宫女递来的药碗时,无端松了口气,她想既是这般,就没机会同太子见面了。
内侍的声音还在继续:“太子勤勉,有殿下替皇上分忧,皇上总算可以安心养病了……”
碗沿滚烫,灼红了指尖。江听晚是听到这时,忽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了。
那内侍分明话里话外都在维护太子殿下。她抬起眸子朝前看,景渊帝神色如常。
而放在两天以前,她大抵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很快井德明走来,江听晚默默低下头,她指尖无措地抵住瓷勺,跟着走上前。
这些事她都管不了的。
接下来江听晚像往常一样侍奉景渊帝用药。许是特意吩咐过什么,这期间再无人进殿打搅,同样,她也没见到太子殿下的身影。
她有些庆幸地呼出口气,在景渊帝面前越发乖顺。
午后柔和的日光落在她脸侧,小脸白白净净的,扑闪着一双眼,眼下青黑替她增添了一丝憔悴,却让她看起来更惹人怜惜了。
江听晚将手中瓷盏递给宫女,回眸时,耳侧被散下的碎发遮挡住。
景渊帝替她抚发,而后也未收回手,掌心就压在她单薄的肩上,他语气怜爱:“这些日子辛苦淑妃了。”
江听晚被虚虚揽进他的怀中,先嗅到一股厚重熏香的味道,怔了怔后,那张乖顺小脸摇了摇:“不辛苦的……”
女子青涩的反应无疑更加取悦景渊帝。这两日他已清醒许多,想来不日,这病症便能彻底转好。
他压在女子肩侧的手轻抚了抚:“听闻淑妃正在习琴?”
江听晚如实点头,过了会儿又小声说自己学得并不好。
何止是不好。教琴老师觉得她太过愚钝了,便都只让她自己先练习。
“慢慢学也无事,”景渊帝笑笑:“等过些时日,朕来教你谱曲。”
“啊好……好的。”
不知怎得,她说完这话后景渊帝又笑了许久。江听晚懵懵低下头,还以为是皇上取笑她没见识。
直到日映离开时,殿中多出几位手捧托盘的宫女,那些不属于她的华贵之物正熠熠生辉。
江听晚听见皇上的声音:“淑妃纯然,朕甚喜爱。”
一直到出了内殿,江听晚还有些迷糊,没弄明白皇上忽然的赏赐。
她只是亦步亦趋跟着领头的人往外走,走过长廊,江听晚恍然注意到周遭景物变得陌生起来,不知不觉间,跟着身后的宫女也不见了。
内侍将她领到一处偏殿后停下,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对着她语调客气:“娘娘先在此处歇一歇,奴婢已让人去备轿了。”又替她推开偏殿的门。
这话好像有些熟悉。江听晚只以为同上一次一样,于是她毫无防备地抬步走近。
偏殿里同样燃着地龙,隔绝冷风后,这样温暖的环境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宫女又打起内室的帘子,笑着领她往里坐。
江听晚回笑过去,低头往里走。自听得内侍禀报皇上的那番话后,她紧绷的心得以松懈,对人对事随和了些。
总归不会再发生比昨日更可怕的事情了。又逃避似得想往后要尽量避开太子殿下。
刚这般想到,耳边传来茶盏碰撞的清脆声。江听晚已经入了内室,将将抬起眸,下一瞬她近乎僵在原地。
内室格局雅致,入目是一张黑檀木云纹罗汉榻。窗棂透进的光沐照着榻边,宫女小心放下手中的茶具,侧身时,露出身后一抹淡色。
男人斜斜坐靠于榻,一手抵着额头,极为闲适的姿态。听见动静后他掀开眼帘,眼中并无意外,勾唇笑道:“淑妃娘娘碰巧也来歇息?”
江听晚怔神间,谢斐已经支起身,仍是有些懒散的姿态,看向罗汉榻空着的右侧,语调温和让她坐下。
江听晚还有些懵懵的,回过神,正对上一双温润含笑的眼眸。她忘了自己该是什么反应,很快一点不敢反抗地坐下,有些紧张地篡紧双手:“臣妾见过太子殿下。”
她才发觉自己声音竟在颤抖。江听晚想自己应该更随和些的,至少不应该这样紧张,就好像很害怕太子一样。
……她没办法不害怕。
江听晚热得出了些汗。内室好像有些太沉默了,她努力抑制住自己回想旁得,佯装平静地开口:“昨日殿下给得茶很好喝。”
“是吗?”谢斐手中正把玩着个茶盏,闻言指骨一顿,侧眸看向她。
“是的……”被这样温和地看着,江听晚下意识坐直了些,双手搭在膝上,又松了松篡紧的手。
她今日上过妆,小脸粉扑扑的,衣襟边绣了圈蓬松的兔毛,认真道:“谢谢您的茶。”
谢斐看见她额上泛起密密麻麻的冷汗,眼神闪躲着,连说话声都颤抖,偏还竭力装出一副平静。
他父皇这位娘娘,害怕起来到是新奇。
谢斐忽得搁下手中茶盏,凑近的一瞬,江听晚竭力维持的平静轻易瓦解,瞳孔间倒映出一张清俊面庞,她无措地捏住衣袖,心弦一点一点绷紧。
谢斐打量着她的神情,在这位娘娘看起来就要哭出来时,才朝后仰了仰,愉悦道:“不用谢孤,娘娘喜欢的话,孤到是可以教教你。”
江听晚显然没听懂这话,木讷着一张脸:“嗯,嗯……?”
居中的矮几上摆着成套的青色茶具,薄胎如玉,杯壁上雕着繁复的纹路,透光似得跟着显映而出。
泉汝的青瓷釉盏,以薄闻名于世,因易碎所以极难雕纹。像这样雕纹细致的茶具,不知要废多少窑才能凑出一套。
须臾,谢斐执起左侧的青釉茶壶,长指抵在壶柄处倾斜倒出热汤,淋过所有茶具。
江听晚看着他不紧不慢的动作,长指修长,青瓷如玉,如若未瞧见昨日那一幕,大抵会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娘娘在想什么?”
她思绪有些发散,很快被男人柔和的嗓音拉回。谢斐含笑地看着她,柔声提醒:“这是温杯。”
并不等她回答,谢斐垂眸,长指执起盖碗。江听晚愣愣看着他的动作,这时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教”字为何意。
是要教她泡茶吗?
她忽然有些懊恼自己为何要说那话。可她又实在不晓得还能如何恭维别人。
晃神间,一只手将青釉茶盏推到眼前,茶汤氤氲而出的热气模糊了视线。
江听晚顺着那截修长的腕骨抬起眸,谢斐从容地收回手,淡淡看着她道:“冬茶香气清幽,味甘柔和,娘娘尝尝同昨日可有差别。”
他昨日好像也是用这样的语气,淡声处置那具残尸。
江听晚心有些乱了,垂下眼帘双手捧起那茶盏,慌忙间饮了一大口,却忘了这茶水还微烫着。
她含了太多,也不敢吐,双颊微鼓起来,很快神情无助地看向眼前人,唇瓣湿濡殷红。
“不急,娘娘可以慢慢喝,”谢斐看着她湿润泛红的唇瓣,指骨有一搭没一搭叩着盏壁,散漫发问:“娘娘觉得这茶如何?”
好一会儿后才全咽下去,江听晚胡乱擦了擦唇,忙答道:“和昨日一样好喝的。”
谢斐低低笑起来,又问:“那娘娘学会了吗?”
他煞有介事,大有一副要将她教会的架势。
江听晚有些心虚地缩了缩指尖,却也不敢反驳。于是她也只能像个好学生一样,正襟危坐起来,勉强道:“应该学会了吧。”
谁料谢斐轻应了声后,随手打开一旁茶罐。
屋内未熏香,满室皆清茶淡淡的幽香,谢斐身影被光虚虚笼罩着,抬手间垂落袖摆上暗纹若隐若现:“娘娘请。”
江听晚看着眼前这套精巧的茶具,无从下手。方才她害怕还来不及,哪里还记得这位殿下是如何泡得茶。
但见谢斐柔柔笑着,也只好硬着头皮端起茶壶。
她想宫里人还真是讲究,泡个茶竟也这般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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