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何驻坐在桌边，对面是胡为秋的母亲，她正坐在这一只木制火桶中，腿上盖了层毯子。
这里建筑多为砖木结构，空间虽大，墙体却薄，御寒效果不佳。皖南冬季阴冷，当地人便取约莫到膝盖高度的木桶一只，将底部挖空，火钵置于其下，中间有铁网隔火，平日只需往火钵中添炭加柴，人坐在桶上，半身入桶中，便可取暖。这里人认为，如果保住了足部的温暖，便能将寒气驱出体内，使身体康健。若得闲暇，会坐在桶上，与亲友邻里吃着零食干果，闲话家常。
胡为秋的母亲见到王何驻，不算极热情，却也尽了待客之道。她请她坐入火桶，自己则端上茶，又从用于储物防潮的锡罐中倒了点香榧与糖米糕，装入盘中，摆在桌上。王何驻谢绝入桶的邀请，只往长凳上坐下，又取了一块糖米糕，放入嘴中。糖米糕入口，酥脆香甜。
“你是胡为秋的同学？”
“对。我来旅游，顺道看看胡为秋。她……”王何驻斟酌了一下修辞，发现想不到什么更委婉的说法，于是选择直接提出自己的疑惑，“她怎么死了。”
“是‘水猴子’。”王何驻的直言不讳让胡为秋的母亲皱了下眉，却还是回答了她问题。
“‘水猴子’？”王何驻不自觉握紧了茶杯，杯中茶叶蜷曲，浮在水面上，“我听说‘水猴子’的故事，那不过是为吓唬小儿远水，编出来的故事，阿姨这番说，可是见到了什么，或者听说了什么。”
“不是乱编的故事。胡为秋的性格你知道，她是不会轻易自杀的，更不可能得罪什么人、要害她性命，所以，是水猴子。”胡为秋的母亲说道，“我知道那种怪物，我的外婆讲过，有一种长毛的猴子模样的水怪，有四只耳朵，会把人拖入水中，用淤泥堵住人的口鼻，使人呼救不得，最终淹死。”
王何驻没有说话，只就着浮叶喝了口茶。
“‘水猴子’常年被困在水下。为了脱身，它们就抓住活人，将他们溺毙，替自己囚在河里，”胡为秋的母亲又道，“它们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阿姨，除了来自您外婆的说法，可有其他人，也曾见过这‘水猴子’，或者有其他说法。”
“村里年长的，都知道‘水猴子’。
我们这在桥头卖臭豆腐的，他见过，我们把胡为秋捞上来后，他看了，就说，一定是‘水猴子’做怪。他现在应该还在桥头。
你往村口走，快出村的时候，会见到一户人家，这家是给别人宅院雕狮子的，他家老人也见过‘水猴子’，那老人说，‘水猴子’浑身长着毛，身体看起来既像猪，长着牛的尾巴。”
“胡为秋生前，可有什么异样？比如，她是否向您流露过轻生的想法。”王何驻在心里对比了这个形象，未有头绪。怎么一会儿是“猴”，一会儿又成“猪”了。她暂时压住这方面的困惑，只问当下的事。
“你知道的，她考上了顶尖的大学，她的前途一片光明。”胡为秋的母亲语气有点不悦。
“她可是在学习上遇到了什么问题？大学宿舍里可有纠纷？又是否谈了恋爱。”王何驻的低情商让她总是能够无视他人的情绪，只问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或者，她平日与你的关系如何？”
“胡为秋是个孝顺的孩子，她从不违逆我。她的成绩很好，也不可能和舍友有矛盾，更不会早恋。”即使已经上了大学，胡为秋的母亲以后将恋爱行为视为“绝对不可以”的“早恋”。
“您关注过她的心理方面的问题吗？嗯，我是说，如果她是失足落河，不可能选择在深夜三点出门，更不可能特地什么也不带。”
“都说了是‘水猴子’。用梦蛊惑人，把人骗到水里，这对鬼怪来说，又不是做不到。
你这人，上来问那么多，横竖就是想说，她是自我了断的。
她和你关系好，有问题怎么不和你说，却来问我，好像我才是害她的罪人，”胡为秋的母亲地从火桶里站起来，声音中带着哭腔和怒气，“我还有活没干完，你先自便吧。”
王何驻坐在凳子上，心中满怀歉意，却不知如何是好。
她看了眼杯中的茶叶，茶叶已经舒展开来，沉入杯底。这种茶名为毛峰，茶水清透，入口甘甜，没有苦味，胡为秋曾经送过她一些。当然，她也送过其他人。那些人接了茶，说她不愧是“茶姐”，然后彼此之间因为这种已经形成默契的符号，笑得东倒西歪。那些人总是这样，根据一些事，在团体中造点你知我知的梗，把它抽象为某种符号，然后在其他时候，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地说出来，一群人跟傻子似的一起乐。如果你听懂了，知道她们在取笑你，你生气了，去质问他们，他们还要充愣，说你敏感。这是一种只属于小圈子的互动方式，其他不知道来龙去脉的人，反而会觉得正在遭受隐性伤害的你反应过激，有些莫名其妙。胡为秋是个体面的人，她从来不会向王何驻那样直接拍着桌子问他们什么意思，以免惹得更多人厌烦。
王何驻不知所措，望了望内户，胡为秋的母亲方在离了客厅，入了后院，留王何驻一个人坐在前厅。她想了想，还是走到入后院的门口，向里面打了声招呼：“您忙着，我先走了。”
她出了胡为秋家，此时天空格外亮堂。
她往村口走去，快出村时，果然看到一家精致的宅子。那宅子门前台阶极为广阔，放了许多大小不一的石狮子，都是一个造型，模样憨态可鞠。她跨过那些石狮子，走到这户人家门前，敲了敲门，却不见答复。
这屋主人不在家中。
她出了村，入眼是一条宽阔的大河，河岸有许多挺水植物。那河格外清澈，流速缓慢，站在河边，可以看到潜水区河床上的石头。石头上长了些藻类，若是踩在上面，脚底打滑，跌入水中，也是极可能的事。
王何驻查探着河水四周的环境，没有发现异样，正欲离开，隐约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回头环顾，却见四下无人，日头正好。
她没有理会这声音，只自顾自离开河岸，上了桥。这桥很长，她走了大约十分钟，在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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