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国路途遥远,和亲队伍浩浩荡荡,载着无数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因此选择了最为保险的陆路,缓缓行进。
行至官道,云露朝车内唤了一声:“殿下,出城了。”
“嗯。”霁薇回应道。
富丽堂皇的安车内,堆积着无数宝匣玩物,而霁薇的心思全在掌心中泛黄的符纸上。
按景昭仪之意,她要在出境前以血滴符带自己逃脱,若符纸无用,她也早已安排好人手假扮仙家,带自己离开。
和亲队伍一路向西,直到接近边关,沙土漫天飞扬,护卫们体力不支,领头的宗亲王这才下令原地休整。
马车一停,霁薇便知自己将要踏上一条不明前路。她静静端详着符纸,下一刻,毫不犹豫地拿簪子划破手掌。
颗颗血珠滴落在符纸上,深红的鲜血与嫁衣的红交织在一起,划破的掌心后知后觉的传来刺痛,霁薇紧握着手中的盖头,眼睫轻颤,眸光深邃而锐利。
若是符纸有用,那会将自己带往何处?
血珠融进符纸,被其吞噬,密密麻麻的经文逐渐泛起微弱的金光,还未等霁薇看个仔细,下一瞬,猛烈的风沙毫无征兆地袭来,将树灌连根拔起,她所乘的安车险些被吹翻过去。
和亲护卫们气还未喘匀,便急忙去护陪奁与安车。
云露顶着尘土,掀开车帘喊道:“殿下!来沙暴了!您快下车……”
风沙来势汹汹,将云露剩下的话隐没,安车摇摇晃晃,繁琐厚重的嫁衣绊住宝匣,阻碍着霁薇的脚步。
情急之下,她立即脱下外袍,拾裙迈下安车。方一露面,便被宗亲王拉入人群,行路的护卫们紧紧抓住缰绳,将她和陪奁死死护住。
此时方圆百里没有任何遮蔽之物,黄沙漫天,如同千军万马,风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形成巨大的旋涡,朝和亲队伍席卷而来。
天色变得阴沉,沙土如同飘泊大雨打在他们身上,霁薇抱着宝匣,被护在人群中间,她眯起眼睛,焦灼地去看紧攥在手中的符纸。
符纸上的经文似乎被她的鲜血重新描绘,微弱地金光刺痛霁薇的双目。
难不成脱离困境,也会将他们除掉吗?
那自己岂不是……酿成大祸!
沙尘汹涌逼近,霁薇甩手扔下符纸,果断地起身挤在云露身旁,与众人并肩而立。
她不能,也绝不会为了自己的安危而牺牲他人。
失了队伍的保护,沙石毫不留情的打在霁薇身上,她垂着头,滴血的掌心深深嵌进缰绳,同众人一起抵御沙尘。
前方是强悍的沙暴,身后是围在一起的同伴,旋涡每进一寸,众人的心跳如同擂鼓,被击打的越来越响。
风沙迷眼令人心生畏惧,而此刻,他们的命运紧紧相连,生死与共,无人退缩。
沙暴不停地吞噬周围一切事物,倏然,一道不起眼的幽光穿透黄沙,飞云掣电间迸发出无数道夺目蓝光,无形间将沙尘禁锢在原地。
霁薇敏锐地察觉到风沙渐熄,她缓缓抬头,心跳在胸腔中猛烈跳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道光芒。
短暂平静之后,穿透在风沙中的光芒似乎蓄满了力,顷刻间将沙暴旋涡彻底粉碎。
沙石、断木纷纷下坠,众人心慌凌乱之际,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道幽蓝气团,旋即散成无形结界将袭来的外物纷纷隔绝。
还来不及反应,只一眨眼的功夫,群林便从漫天黄沙中拔地而起。
众人瞠目结舌,云露忽而蹙着眉头拉过霁薇的双手,心疼道:“殿下您的手……”
霁薇这才想起伤来,她垂眸朝云露摇首一笑,缓缓将血迹狰狞的掌心藏于身后。
“仙人……是仙人!”有人大叫了一声。
闻声望去,但见远处林木内,阳光洒在枝叶上,有一人从光影中款款而来。
来人长身而立,在万物新生的注视下步伐稳健地行至众人面前。他一靠近,那道无形屏障便悄然消散。
宗亲王迈步向前,跪拜道:“显国昭阳公主送嫁队伍,叩谢仙人救命之恩!”
“谢仙人救命之恩。”身后众人纷纷跪首。
唯有霁薇原地不动,只定定地看着他。
此人白玉发冠,霜色银靴,腰间荷包绣着精致的玉兰花,周身正气。
可霁薇注意到的不是这些,而是那人手上,捏着的半张褶皱符纸。
她藏于背后的手指默默搓了搓。
“举手之劳,诸位言重。”贺溪亭躬身扶起宗亲王,朝众人淡然一笑,那双墨而深邃的眼眸却不动声色地看向一旁垂首不言的霁薇。
霁薇洞察敏锐,心中千回百转,未等她想出应对之法,便听那人接着说道:“昭阳公主需跟我走。”
此言一出,霁薇抬眸讶异地看向贺溪亭,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带走殿下,那还如何和亲呐?”
“是啊,公主金尊玉贵,怎能说走就走。”
嘀咕声此起彼伏,而贺溪亭只是神情淡淡地与霁薇目光相视,微一拂袖默然将手中符纸隐去。
宗亲王站在贺溪亭身前,无意间把二人目光隔去大半,连忙问道:“仙君,这是为何?昭阳公主即将出嫁,若是突然反悔恐怕……”
贺溪亭轻轻扫了他一眼,声音清润:“我乃凌霜峰子弟,奉掌门之令下山巡游,我的法器一路指引,恰好碰上诸位遇难,而自从遇见诸位,法器便直指昭阳公主。”
在霁薇流转希冀的眸光中,贺溪亭缓缓道出她最想听的话:“她此生与仙家有缘,因此,需跟我走。”
话落,宗亲王转身看向身着嫁衣的霁薇,满腹犹豫之际,却见霁薇从人群中缓缓踱步,站定在他身侧。
“显国选择和亲,终归是忌惮楼兰。而他国如此蛮横,无非是因为他们有位天赋异禀的王子庇佑。”霁薇昂首直视宗亲王的双目,一字一句坚定道:“若我得幸拜入仙门,显国,亦可将我视作挡箭牌。”
闻言,贺溪亭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云露站在人群之中,接了她的话:“殿下与仙家有缘,那便是我大显的福气,此时若还去和亲,岂不因小失大!”
宗亲王眉头紧锁,心中犹豫不决。
“云露姑娘说得对!我大显从未屈尊过,这次也决不能破例!”人群中不知是谁开了个头,引得众人纷纷起哄。
在众人的叫嚷下,宗亲王似乎终于败下阵来,他挥挥手止住喧闹声,随后眸光复杂地看了霁薇半响,这才对贺溪亭道:“既然昭阳公主与仙家有缘,我等不好阻止,那便劳烦仙君了。”
得了他的准许,霁薇唇畔浅浅勾起一抹笑意,而贺溪亭并未多言,微微颔首过后,抬手一挥,一息之间两人便从眼前消失不见。
众人见状纷纷作辑,朝着前方无人的空地上,异口同声道:“恭送殿下。”
天穹辽阔,白云蔽日,青鹏高飞。
霁薇坐在青鹏宽阔的脊背上,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它流霞般的羽毛,随后缓缓将掌心覆上,羽毛柔软光滑,触感细腻,如同精心编织的丝绒,轻轻一触便能感知到羽毛下温暖的生命脉动。
为此,她垂首细细打量,心中只觉神奇。
曾经,她飞得最高的地方,便是外公在肩头,每每她垂头向下看,都会觉得地面仿佛遥不可及。而今,恍若梦境,她竟翱翔于万丈苍穹之上,御风而行。
暖风拂面,只要一抬手,便能抓住浮云。
“这符纸是谁给你的?”
忽地,一道清润的声音将霁薇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她闻声看去,便见贺溪亭手中捏着半张符纸,此时正泠然地看着自己。
她将身子坐正,如实答道:“母妃给的。”
贺溪亭神色依旧,指尖轻轻摩挲着纸角:“循灵问迹符,唯家师所有,早年间他下山游历,想来是赠予了你母妃的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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