酩酊宫内外都是大理石砌成,上下一片温润的莹白,却钻不进少年炽烈又疯狂的眼眸。
左荇斩杀魔物无数,却头一次被人用这样看猎物的眼神盯着,浑身不自在。
可惜这样的眼神装在少年单薄的身躯里,只显出不合时宜的少年老成。
她学着自己的师傅,走下高台,故作不经意地揽住他的腰间,是个保护的姿势:“说什么话。做了你的师傅,难不成还有抛下你一说。”
太久没和人这样亲密的贴在一起,左荇的手臂有点僵,动作也不自然,甚至就连笑起来的时候,眼神都游移在自己的手上。
包藏的祸心平日里还能靠着假装冷漠疏离的外壳,东躲西藏。
可少年人都身高不高,耳朵正好贴在她胸前,像是在聆听她的心声一样。
“所以师姐不会抛弃我,对不对。”
他像是着了魔一样,执着地要一个承诺。
她一个反派,难道还有一诺千金的品质吗?
左荇胡乱应了一声“不会”,胡乱扯开话题:“今早早课是冬瓜长老讲经。你若有兴趣,就叫左蘅带你去。你要是不急着,就跟我去神行宫点卯,然后我再带你过去。”
那不还是要听么?
她也不等蔺阳回话,松开了手,做贼心虚一般往宫外走去。
感觉和这黄鼠狼多待一会儿就要露馅了。
她身高腿长,几步路就可以走到头的的酩酊宫,在蔺阳眼里却显得空旷,要时不时跑几步才能跟上她的步伐。
门前,左荇忽地止步等他,还偏头对他轻笑了一下:“别急,我等你。”
蔺阳伸手捏到她袍袖的同时,左荇推开了门。
门外天光破晓,落在宫门前白砖上,也落在她漆黑的眸子和飘扬发丝间。
蔺阳看直了眼,不自觉咽了下口水,回过神不敢再看,却又忍不住地偷瞄,见她已经把头转回,对着远处的山峦呼出一口浊气。
“呆子,今儿个是个好天。”
好,又从黄鼠狼变成呆子了。
他随着她的话看去。
一下子,连散落在山上的阳光都变得不同寻常,似乎把整个宫都衬得瑰丽诡谲。
飘忽不定的灵魂好像总算找到了归宿和埋骨之地,蔺阳清晰地感受到某种名为牵绊的东西从他胸口落下来,扎根在这片第一次踏足的土地上。
似乎此生注定摆脱曝尸荒野的终局。
门外的酩酊宫二三十个人齐齐朝她行礼。
由于刚到宗门大比第二日,左荇也不想让蔺阳落下一个卖惨走后门的名声——虽然可能他确实是走了后门——还是用斗笠把他的脸遮住了,塞进人堆里。
晋升为二师姐的左蘅站在人群最前面,很是兴奋。
她朝他招手,笑眯眯给他递来了一把剑:“你那对牙我让人洗好收着了,这是青云宗入门剑,聊胜于无,这几日拿去用。”
“多谢二师姐。”蔺阳鞠躬。
左蘅一摆手:“客气了。”
而后才惊觉:“你叫我什么?”
“拜师礼等空闲了再筹备,这几日先叫他这么喊着。”左荇不自在地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左蘅愕然看着左荇:“我原以为你只是当个普通的修士带回来的,难道你是真想让他做酩酊宫嫡系的弟子?师傅下落未明,人间饿殍遍野,你居然还……”
她的眼神太过直白,看得左荇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挥手把她的话打断:“停停停,哪有那么多事。”
左蘅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皱眉噤了声。
蔺阳垂下眸子,晨雾打湿了他的睫羽,湿漉漉地粘连在一起,衬得他空洞的眼神居然有种病美人的气质:“大师姐于我有恩,救过我一命。这恩情非比寻常,蔺阳会一直记得,愿意为酩酊宫肝胆涂地。”
还没他接受得倒是快,已经叫上师姐了!
左蘅:“……”
为什么感觉,师姐看上了个嘤嘤怪?
她这一世为人可谓一身正义,没见过人撒娇,更没见过蔺阳这种达到可以飞升境界的撒娇功力,掉了一地鸡皮疙瘩,劈手把左荇拉到了一边。
左荇踉跄了一下,仓促吩咐道:“你们先去神行宫,蔺阳在原地等我——”
*
左蘅是当年同她一起逃过屠城灾祸,在人间苦修,拜入仙门靠的是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步爬上天梯的。
师傅原本只有她们两个徒弟,可后来隐入药王谷没了消息。她们孤苦伶仃,被那些生下来就有仙骨的弟子们排挤。
是左荇当年靠着不要命也不要脸的草根精神,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才总算混到了现在大师姐的地位。
左蘅是左荇在人间最后一个骨肉亲人,左荇舍不得她和她一样走上不可回头的复仇路,才自己孤身入魔。
“凡人拜入仙门,大多靠的是天梯问鼎,一步一步爬上来。只有极少数天资异禀,可以被直接纳入门中,难道你要给这个小邪修开这个先例?”
左蘅脸色很难看。
但左荇视而不见,抬头看着天故作深沉:“门开了就是给人进的,路建了就是给人走的,这有什么。”
“可你难道忘了我们是怎么爬进仙门的了吗?九百九十九阶天梯,你现在却忘本!”
“忘本?”左荇忍不住笑出来,“只要能找到凶手……怎么都不算忘本。”
忘本两个字听着重,可左荇连魔道都敢沾染,还怕什么忘本吗。
她等不及蔺阳那个羸弱的身体修炼到足够程度再进门了。那时候她还怎么拿捏这个孩子?
“那等师傅回来我们再找好不好,”左蘅眼中有些不同寻常的炽热,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头抬起,“我只是觉得酩酊宫只该有我们三个人,现在师傅走了,我们两个人就一直相依偎着,等师傅回来,不好吗?”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看着她?
好像她是什么猎物一样。
左荇觉得有些郁闷,抬手“啪”一声拂开她的手:“所以你只是不喜欢他,不想让他住进来吧。”
“那你呢,你铁了心要蔺阳他留下来?他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你破例,我只是不想你变成当年那种——”
“左蘅,你觉得我是什么,”左荇声音缓慢而又轻盈,暗含着无限风流,“那我就是什么。”
*
蔺阳一个人蹲在酩酊宫的花坛前等着这两人,把花坛里面的杂草全都拔秃了,等得有些无聊。
系统见他任务完成了,开始在他耳边嘟嘟囔囔,尽是些仙门法规。
问他自己上辈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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