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知道了,你一路保重。”他可以快马行军,到时候不会耽搁行程,但是却怕周梨因此错过了客栈,夜宿山林。这寒天冻地的,他如何舍得?于是也催促起她来:“快去吧。”
周梨再一次朝他挥手,果真是调转了马头,朝着另外一条大道去。
随行的几个都是甲字军的小子们,十六七岁,又因家中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因此白亦初便借故让他们送周梨回去,给打发离开了战场。
辽北的铁骑,那平月关门口的陷阱能阻拦去多少白亦初不知道,且两方军队又悬殊不少,即便是占据着这最好的位置,易守难攻,但白亦初知晓这牺牲终究是难免的。
这些小子们此刻见周梨是毫不留情就这样走了,十分不解,又因都是熟面孔,毕竟他们跟随甲字军大部队到屛玉县已经几年了,那时候年纪也还小,所以也是一口一个阿梨姐地叫着。
熟悉周梨的脾气,也是大胆地开起玩笑来,“阿梨姐,阿初哥可是要上战场去,这一场恶战又不知几时才能结束,你怎么一点都不伤心难过?”
周梨觉得,她的软弱,大概已经给予了那一场可怖的恶梦,甚至一度让她差点自尽。现在的未来对于她,是那晴川大道,她是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了。
更何况一开始警示的那个梦里,李司夜和何婉音尚且能阻拦这些辽北大军,难道白亦初他们这些有着真才实干的将军们,还不如那名不符实蠢货李司夜?
所以这一场胜利,最终将是属于后虞的。
“我有什么可伤心难过的?伤心难过又不能改变战事,难不成我这里哭一场,扯着了你们阿初哥的袍子不肯放手,那辽北大军晓得了,会怜我不忍我与你阿初哥受这分别之痛就撤军了?”真要这样儿戏的话,这天下也不会乱起来了。
更何况自己的念念不舍除了给白亦初徒添牵挂烦恼之外,还能有什么用?反正自己的心意他又不是不明白?
几个小子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话题却不知怎么一转,又转到了那灵州去,其中一个只讲起了家中要叫他们娶媳妇的事情。
然后又说才多大的年纪,急个什么?还拿周梨和白亦初来举例。
周梨觉得她和白亦初现在还没成亲也没什么,在自己那个时代在正常不过了,但在这里不一样
,她也要考虑这边的情况,一下提倡晚婚晚育,那怕是在老一辈看来就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所以即便她有心让大家都晚些成婚,但也要循序渐进,不敢急于一时。因此听到他们的话,生怕就成了反面教材,只赶紧道:“那可不一样,我们是被耽误了,不然的话早就成亲了。”
几个小子连说是是是,都是被耽误了,又说起那各州府的起义军们来,反正这个年纪的小子们,最是意气风发,嘴里什么都敢说,指点江山那更是信手捏来的。
说着忽然有人提起那早前元先生到屛玉县后,联合去李仪朝着各州府发出的广招女学的帖子来。
少不得是要感慨一回的:“所以说这读书的重要性嘛,明明是提倡各村中先挑选出一两个小姑娘来屛玉县入学,且不需要任何费用,到了那乡里人家,他们不认识,帖子也好,贴榜告示也罢了,都不起什么作用,全凭着一张嘴,这不惹出事情来了。”
周梨是见识过那人传话的可怕性,就如同你猜我画一般,你画你的,我猜我的,简直了。
也正这人传话,传到那乡里人家,导致他们送去屛玉县的,竟然都是些及笄以上的年轻未婚女子们,还说是要送去给李仪选妃。
而元先生给女学生们的年纪,分明是七岁以上,及笄以下。
为何说要定在及笄以下,只因这接二连三来的天灾和战况,还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呢!眼下人口匮乏,颇有些青黄不接的样子了。所以那到了成婚年纪的姑娘,他们自然是不打算再招收来,以免是耽误了其成婚生子。
当然,这个要求写上去的时候,书院那边就分成了两派,一方觉得国之根本,必然是离不得人口的。如果将这些已经到了适婚年纪的姑娘们喊来上学,那不知道还要耽误几年呢!而这每年还不知道又多少老人去世,如此新生的孩童跟不上,以后这国家将是成了什么样子?
但是另外的人又觉得,即便成婚生育要紧,但也不能就此耽误了姑娘们的求学之心,难道年纪及笄以后,就不配求学了么?就因为所生的时代不对,所以便要将这未来的人口增添的重担压在她们的身上?
于是不知道谁开了口,说了一句:“生孩子也不是女人一人就能生的,这不是还需要男子么?你们既然都口口声声要讲究公平公正,那好了,但凡成
婚以后的男儿,也别来入学了,再家要么跟着带孩子,要么赶紧去找一份工,反正如何也不能像是从前那般,女子生育后除了要照顾家中老小,还要负责丈夫读书的一切费用,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咱们这些年的努力为了什么?”
这话不知怎么就给从书院传出去了,一致得到了不少女子的赞同,听说还为此拉起了大旗来,大家纷纷跑到书院门口去喊口号。
几个小子绘声绘色地给周梨说道:“我娘他们也去了,还有阿梨姐你元姨和你姐姐,公孙夫人陈夫人他们都去了,你不知道当时那场面好生壮观。”
不过这不是一件是小事请,所以当时他们接了甲字军命令,赶来去豫州的时候,并没有得个结果。
反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众说纷纭,听说十二属不少人也参与了,好不热闹的。
至于那帮从各州府下赶来的适婚女子们,眼下也不知道如何安顿的。
他们的描述虽然不是那样生动,但是周梨能想象得出来这热闹之处,想必那时候也是人山人海了,只笑道:“也好,不破不立,闹一场正好呢!”虽说大部份的人,都继承了那贞元公的遗志,但也免不得一两颗老鼠屎在其中,还守着他们的糟粕当稀世珍宝呢!
周梨是能想象出李仪这个时候的难处了,也是忍不住苦笑起来,“这上位者可真是不好做呀。”
他们是从绛州和白亦初分开的,走了两天不到就进入了业州地境。其实业州也绛州一般,进衔着燕州,只不过绛州这边的路途更为通便,因此周梨便选择和白亦初走到了半截。
到了业州,直接越过磐州与全州,便能达到地势广袤的灵州了。
只不过这听着虽就需要横跨两个州府而已,但事实上最起码也要走半个月左右。
这便是交通落后的难处了。
一路风雨兼程,自是不必多说,只是听到了磐州之后,便从大陈大人那里得了消息,辽北大军已到了平月关外。
闻言,说不担心是假,这样的大型战役之下,怎么可能不死人呢?但周梨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现在最为重要的任务,便是那粮草之事了。
因去往豫州,少不得是要从这途经磐州,便是和大陈大人打了招呼,须得给这粮草队伍让出这一条绿色通道来。
于是也在这磐州城里留下来了一晚上,和大陈大人制定出了一条最为路来,且这大陈大人则立即派人在沿途设置驿站,到时候能以最快的速度给予运送粮草的队伍补给,换补马匹等。
话说这大陈大人,乃陈慕的大伯,而如今在全州做了知州的,则是陈慕的父亲,因此现在这同僚们为了区分他兄弟两个,便是称呼为大陈大人和小陈大人。
商议得了个结果后,翌日周梨继续启程,却在半途上遇到了从十方州那边过来的一支队伍。
打听之下,周梨有些哭笑不得,竟然是那吴州世族平家的嫡次女平湘莲,他们是在得知上京的李晟和李木远兵败后,立即便打发人将这女儿往灵州送去给李仪。
又正好借着早前因为乡里人家不识字闹出的误会,往屛玉县送了那么多年轻女郎去,于是他们也是打了这个由头来,说是将这女儿送去伺候李仪,做个丫鬟也使得。
她倘若没有记错的话,平家的嫡长女,曾经是送去了上京给李晟吧?
身边的小子们晓得了,少不得是在嘴里嘀咕,“这平家是有什么大病?好端端养的女儿,专门送去给人做奴婢,什么癖好?”
天晓得有钱人们为何都有这样奇奇怪怪的癖好?
而接下来就这样一条大道,两个队伍自然是一前一后走着。
那平湘莲在虽是在温香暖玉的马车里坐着,但如今已经进入二月天,虽此处还没见那草长莺飞,但是山里也的野杏却也是开始吞霞吐雾,将那还没从寒冬里复燃生命的荒山,点缀得了几分生机出来。
所以她也时不时地挑起车帘,看一看这外面的水光山色。
自然也看到了那个带着一队穿着银甲士兵们的周梨。目光里满是艳羡之色,心想那姑娘好生威武,瞧她这光景,便有些憧憬起来到了屛玉县的人生。
她知道平家什么打算,不过是要叫自己学着大姐姐一般,用身体来取悦陛下,然后以此来维持平家的体面和荣华富贵。
但是她想,靠着女儿卖肉得来的体面,他们该不会觉得外人也这么想,会觉得威风八面?还不知道背地里是怎么戳平家的脊梁骨呢!
可她一个小小的庶女,她拒绝不得,反而只能认命地拜在当家主母的膝下做这个嫡次女,被送往这屛玉县去。
不过等到了屛玉县里,便是由不得平家的人做主了,若真是有幸见到了那李仪,自己必定求他,做宫女做什么都好,但绝对不是做他的女人。
她想,人人都道这贞元公之子李仪性格温良,非那暴戾之人,想来是能放了自己的。
当然,官员屛玉县以及灵州,女子们可以像是男子一样读书,将来参与朝堂之事,她也听说了不少。
但仍旧和大部份人都一样,觉得这不过是个传言罢了,自那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可没有听说过女人能有这样的权力。
所以便想,多半是那一处的山民过多,他们还是那种在山林里艰难求生,过着火耕水种的野人生活,又没有什么成婚常伦可言,那么生来的孩子自然只知道母亲是谁,不晓得哪个是自己的父亲,所以到了现在,还由着女人当家做主。
必然是这样,大家才给误会了,以为女人能拥有男人同样的权力。
反正她和大部份的人,几乎都是这样认定的,也觉得这个说法十分有说服力。
但是现在看到那个骑马走在前面,身后恭恭敬敬跟着些银甲将士的女子,不免是心生出一些怀疑来。
如果那骑在马背上的姑娘英姿飒爽也就罢了,平湘莲姑且当她为一个女将军,可偏她又生得娇小柔弱的样子。
因此这一日休息的时候,她便叫丫鬟样儿去打听。
样儿是有些技巧的,见着周梨他们所带的行囊简便,这干粮之上自然是比不得他们平家车队的精细,于是便提着食盒过去送水点心,说是自家小姐体恤他们,专程送来的。
几个小子见样儿一脸热情,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人家一问是从哪里来,又是要去哪里,便是没了个防备,倒豆子一般直接告知。
周梨见他们一个个都热衷在样儿面前表现,也就懒得发言了。
以至于那样儿听得一愣一愣的,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后面的无比震惊,到最后她回去时的满脸懵。
平湘莲不能出马车,名门闺秀的守则第一条就是这样了,不能随意见外男。
所以她几乎那吃喝拉撒都在马车上解决的,眼见着样儿去了这么久才回来,早就等的心急如焚的她连忙拉住样儿上下检查,“怨我怨我,大意了,那些当兵的,能有几个好人,你一个生
得水玉玲珑的小姑娘,我这不是拿你作火坑里推么?”
不怪平湘莲胡思乱想又吓得口不择言,而是样儿去的时间太久了,对方又在前面斜坡背面休息,他们车队这里根本就看不见那边是什么光景。
加上样儿回来后,这整个人的神情就不大对劲。
所以便叫平湘莲以为,样儿是被欺负了。
毕竟她是听说过那些当兵的,见着个老母猪也仿佛是绝色美人,没准是真对样儿做了什么。
样儿莫名其妙地看着已经快要急哭起来的平湘莲,疑惑地问:“二姑娘,你怎么了?”
平湘莲却是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哭,“我娘走得早,就你在偏园里陪我吃苦受累这么多年,我现在还因一时好奇之心害了你,都是我的错。”
样儿就越发不解了,一把将她给推开,“二姑娘你说什么胡话呀?你怎么就害了我?”
平湘莲这才留意到,样儿虽然神情不对劲,但衣衫整齐,脸上也没有什么伤,方松了一口气,“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样儿摇着头,“没,那些大哥人可好了,有一个还给我编了蝈蝈呢!”说着,从袖袋里拿出一只干草编织出来的蝈蝈,还真有些栩栩如生的样子。
样儿给捧在手心里,也十分喜爱,一面兴奋地说道:“姑娘,你不必担心了,那屛玉县那位才没有要选妃呢!人家是当时大儒元先生招女学生呢!没想到传到其他州府,下面的人不识字,给听茬了,说什么选妃选宫女的,乱七八糟一堆。”
她说着,又问平湘莲,“二姑娘,元先生很有名么?我怎么没听过呀?”
元先生当然有名,即便是他消失了二十年,但读书人对于他的尊崇,仍旧是从未改变过。
一如自己那迂腐的亲爹,哪怕他有万般不好之处,但是对于这位元先生,提及之时,言语中都满是尊敬。
但此刻平湘莲好奇的是,“招收女子入学?”
样儿点了点头,“我刚听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但还有更可怕的,你知道那屛玉县有十二属吧?那个金商馆里的馆主,是个姑娘。”说到这里,一时有些激动起来,拉起帘子朝那斜坡处看过去。
事实上,现在除了满是枯黄野草,还没从冬日中苏醒过来的山坡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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