醴泉庄,高昶在距落月城四十里处所置别业。
幽暗夜色中,庄子宅门大敞,内灯烛辉煌。
下仆候在门前,牵马迎客。
客入前庭,怪山奇树,棋布星罗,隐现神奥。过了前庭,遥见高宅管家,正满面笑容立于玄墀扣砌前引宾寒暄。登阶,入得香雾袅袅的轩内,可见两侧墙上绘满壁画,有形皆灵,无笔不精。
倘驻足细观,不禁颤栗。人兽鬼仙皆似活化,仿佛下刻就要脱墙而出。顺当通过了前庭、画壁,才到高昶设宴的外院。
清辉铺地,芳馥满园。
“来的都是好友亲朋,都知我高某人办这场夜宴所为何事,就不讲那些虚的了。只管喝,喝个痛快,一醉方休!”见座差不多坐满,高昶抬掌轻挥,奉茶果的仆人撤下,高昶举杯。
客人皆起身,有人抢先恭祝:
“为高老板贺!喜得此仙方与秘制酒曲!”
有人接道:
“两个月前就听高老板念念不忘这批仙酒,今夜总算是得偿所愿,此乃一喜!仙方有灵,能被高老板这样的人杰得到,必也感幸运!此乃二喜!双喜双全!必须好好庆祝,好好庆祝!”
“仙酿刚成,高老板便第一时间邀我等共饮。这叫我不禁想起当年,高老板也是一有好事,就带着大家一起赚钱一起享福啊!这份胸襟这份气度,尤胜当年!”
“哈,休提当年,咱们只醉今朝,来,喝酒!”光看脸,也称得上是一表人才的高昶将杯中美酒喝干,倒置示众。
“干!”“高老板酒量越发好了。”众人边赞,边跟随高昶,亦纷纷将杯中物饮尽。
酒宴开始,先是高昶安排的歌舞,接着便是宾客们献上为高昶准备的贺礼。
在场的,无人不晓高昶喜罕贵之物,献得都是光听名字,即知有多华贵殊异的东西。
只是听着“金鸾斗双头碧狮银平脱瓶”、“十二扇凤羽织边雾花云母屏风”、“蕲山太微泉延寿白玉精”等等名贵礼物的介绍,高昶却显得有些兴致缺缺。
身边为他添酒的俊俏小厮见高昶打了个呵欠,立刻向另一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接过装酒的玉瓶,那贴身小厮则凑近高昶,为其讲怪谈异事添趣。
有人看出高昶毫无热情,便临时撤下备好的稀罕摆件,只献上带来的俊男美女。
把玩着手中银杯,高昶打量这批礼物,此时他颊上已显醉态,轻笑言:
“比我宅中下仆尚逊三分颜色。”
说罢放下酒杯。身侧小厮与丫鬟配合地将脸递到高昶手指间,高昶抬起两张风韵各异的脸庞,问:“顾老板,你且看看,是与不是?”
送礼的哑然。
“顾老板这礼送得太不走心,自己罚酒!”众客起哄间,献美的顾姓男子满脸无奈,陪了笑,饮尽了三杯罚酒。
高昶脸上的无聊,中止于一术士迈步入院中。只见这术士神骨清异,颇有仙风,作揖而贺,以一种成竹在胸的语气道:
“知高老板素喜搜罗古画,今得已失传整四十年画鬼令狐侪所作《晴夜天女游苑图》,及一术,愿献高老板贺。”
众顿起议论。有不大懂画的询问身边人,被告知这画鬼的特殊。原来令狐侪的奇,不仅在他画技之更胜天工,更在于他以凡人之身“预言”自己的死。
令狐死的那天,夜起忽而挥毫。朝时画毕,暮时而死,下葬之时,澹然含笑。死之前遣散全部婢僮,烧毁了自己的住宅,连同那些本该流传下来的未完的画稿。仅留一笔钱交附近寺庙作丧葬用,以及一幅已成的画。
那幅画于死之日,画鬼一生中最带有传奇色彩的杰作,其名曰《晴夜天女游苑图》。
后世亦称《天女图》。
无人得知令狐死前的夜晚究竟看到了什么,又如何预知了自己的死亡。
有人猜测,种种答案,或许正蕴藏在《天女图》中。
“哦?你竟有幸得到了令狐侪的作品?还是那幅失传的《天女图》?!”高昶微微坐直了身体。
“更有什么术法?是跟这画有关的么?”
术士但笑。“是与不是,君可一观。”
高昶挑了挑眉,推开小厮:
“施来,让我们瞧瞧!”
术士挥袖,平地顿生一阵阴风,灯烛俱灭。单手捏诀,他启唇低声念出一段咒语。忽有清光自画中生,明彻四野。
一团冰魄从画里飞出,仿佛从院中又起一轮皓月,与天中之月交相辉映。
众人皆屏息凝神,只见无丝无弦牵扯,灵光熠目的《天女图》竟绕院中玉盘而动。
螺青色的藤蔓从画中爬出,蠕动间沙沙有声。俄而蜿蜒满地,被月光照亮的青色砖石上带花叶的藤蔓蠢蠢微动。
藤蔓上,花苞由米粒大小逐渐变大再至结实,果实形如液滴攒聚。
果实色混杂,一颗果实上从青,往蓝,终而成紫过渡。继脱离藤蔓,飞旋于空,又散如雨落。
“这不是画中的……呀!”此时有客注意到画中之月和花藤皆已消失,不禁低呼。
声音引周边之人注意,惊呼者指向画中,更多的人发现了异状,嘈杂四起。
俄顷,又有氤氲白雾飘出。院中之雾越来越多,画中仙雾则渐渐稀薄。
“奇哉、奇哉。”
“画里的东西,还真能出来?!”
“不愧是画鬼令狐侪最传奇的杰作,这画,怕是已蕴了精灵了!”众人惊呼议论中,又有歌乐奏起。
“什么?连天女也能从画里出来吗?”伴随这句惊叹,雾气中数十身影由虚凝实。
连惊呼声都不再有,众宾客哑噤以观。
雕梁飞阁,皆泛玉辉。阁上两名舞者,一剑一扇。下方琴萧鼓瑟……十几种乐器齐奏,却和谐异常。奏者,舞者,皆女身,青纱覆面,素练碧衣,姿貌严远,比先前歌舞的男子更显超拔与俊逸,与画中天女一般无二。
玉阁之后,月光之中,遥远处,有面容慈悲的神佛隐现。
青色,蓝色,紫色的液滴从空中如雨落下,有的掉在众女脸上。
接触到皮肤,液滴骤然变色。浓郁的深粉,在如雪的皮肤上滑落。本该成为艳丽的妆点,可配上天女的神情,最终却更像悲伤的泪痕。
此种推翻固有印象、毫不以媚示人的前所未见的奏演,给在场所有宾客带来耳目一新的感觉。
其中也包括高昶。
“既称天女,本该如此。”
高昶终于回神,轻声赞叹。
“老爷,有两个女子竟带了武器,要不要——”高昶一皱眉,身边提醒的小厮立刻噤声。
“带了武器又如何?称她们为天女,就真成了天女不成?”
“老爷,执阴只是担心您——”“至多不过两个后天境的凡女罢了。执阴,你未免太小看你家老爷了。”
高昶当然知道,这些女子绝不可能是画中天女走下凡间,那术士也不过巧施障眼之术而已。
否则,庭阵和画壁该早有示警。
只是欣赏表演,沉浸当下这一时的精彩便足矣。
正如赏花,何必要寻根究底,去管那花从何地引进?要耗多少心血养成?
只享用绽放那一时的美丽动人就足够。
高昶对奏演或赏或赞时,术士隐在花木阴影中,朝其中舞剑女子比了个手势。
——当然不是要刺杀高昶,他只是要对方向高昶献酒。
那舞剑女子身手非同寻常,剑如臂使指,游走生风,腾转纵横间,清光涌寒。露出肌肤,素白胜雪;一双凤眼,长眉掩鬓,英秀绝伦,松姿稀世。
见术士比划,女子微一颔首,从玉阁中飞身而落。
这十分听话的舞剑女子,便是化妆混入众天女间的沈眷。
一个时辰前,沈眷藏身醴泉庄附近翠嶂之上,放开神识,探查高宅。
首先注意到的,是如木绵存所言,醴泉庄内,所有寻常豪宅喜用正红之处,皆被替换成桃红、枣红等色;纯白则被替换为米白、茶白等。
紧接着便察觉到庭中怪石奇树散发出如阵法般的灵气波动,更有不明的阴冷气息,从数个楼阁轩舫内涌现。
“果然有灵阵和灵物保护。贸闯就是找死。”
沈眷盯上了一携带家丁尤多的队伍,正欲制造混乱,好趁机改扮成一身材跟自己差不多的男仆混入其中,忽闻女子泣声。
“这声音,怎么跟我有点像?”沈眷好奇扫去。原是一术士,将献艺于高。
言谈间,那术士称,自己的表演是让画中“天女”走出。
沈眷好奇更盛,以神识在他身上搜查,发现一枚带有灵气的木符。木符上绘制了玄妙纹路。想来,这些纹路就是术士“魔术”的关键。
“障眼法?倒可以借来研究研究。说不定今夜就能派上用场。”
又听到术士与那哭泣女子之间始末,原来这哭泣女子有一姐姐,自幼相依,数日前姐姐病重,为赚取高昂药费女子于街头卖艺,因相貌身段和剑术与“天女”之一契合,被这术士看中,许以财帛。
为了姐姐,即便知道是给素有好色之名、纳了百房小妾的高昶献艺,女子也忍辱答应。
熟料意外陡生,其姊偶闻自己妹妹是去给高昶献艺,宁死也不肯让妹妹赴宴,竟用利刃生生切开自己的腹部,殁于家中。
听到这里,沈眷心中大震。
待回过神,又觉奇怪。
自己前世分明没有姐姐,只有一对毫无血缘关系还极度厌弃自己的弟弟妹妹。
为什么……自己除了会跟这哭泣女子共情,竟还能与她的姐姐共情……听到两人都愿为对方牺牲,竟会胸中一阵酸涩难说。
术士脸色不耐:“要现在反悔,你姐姐下葬的钱可就没有了,你想想清楚,这条回头路,到底要不要走?”
“我!可是姐姐死前——”女子脸上的表情,并非屈辱,而是近乎绝望的痛苦。
“沈嫣,到都到这儿了,至于还矫情么你?你忍心让你姐姐,连副好棺材都用不起吗?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去是不去?”
女子沉默。
“哦,连姓也一样?”不仅声音、姓氏,沈眷细扫其眉目,似乎也与自己几分仿佛。
不过自己在气质上有所欠缺,没有对方那种可喜的温暖成熟的气质。“或许我与她之间,真有些缘分。”
“扮成女子还更不容易露馅。”她彻底改变主意,又一仰头:
“我又没死,绕什么绕?!”
头顶是盘旋了数十圈盯着她死活不肯离去的秃鹰。
“不吉利就算了还会引他们注意到这里。”
确认无人往此处看,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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