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刻还是大晴天,转瞬便被乌云压顶。淅沥沥的雨紧随而至,雨势迅速扩大,毫不留情地拍打着屋檐,风将院中嶙峋的枝桠吹得哗哗作响,穿堂而过时呼啸着卷入窗棂,不知是为谁敲响的丧钟。
赵熙意识逐渐模糊,半睁的眼望着外面的雨幕,视野倏然划过一抹绯色的衣角,盘绦纹连绵而上。
他视线试图顺势落去,眼皮终是抵不住那股无力感,颤颤巍巍地合拢,隐没入无尽黑暗。
这样的衣着在宫中并不鲜见,那人执掌的天御司中皆做此打扮,只盘绦纹中央环绕的图案各有不同而已。
可是,谁还会来此处,又不知奔至此处是为瞧他此时的狼狈,亦或嘲笑羞辱。不管对方因何而来,赵熙都已无力再想。
因为他要死了。
说来可笑。
细数往日种种,赵熙觉得自己约莫是北临开国以来最窝囊的一任帝王。
即便是圣祖时期内忧外患,也绝无似他这般……无权无势,甚至连自由也无的傀儡皇帝。
先帝昏聩,宦臣当道。即位后的赵熙欲与摄政王协同镇国大将军联合,妄将权柄夺回。
不料是他太过轻信,以为自己真的能抵过权势带给他们的诱惑,结果成了历代皇帝中被大臣们联合废掉的先例。
真真是可笑至极。
不过如此也好。
北临本就内忧外患,再经不起朝野动荡了。
赵熙最后想的是——若有来生,不再投生这帝王之家。
他只愿做个寻常百姓,安稳度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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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没有什么安稳的来生。
当赵熙再次恢复意识,耳旁便适时传来已许久没听到过的尖细嗓音。
“陛下!陛下您终于醒了,快,快传太医!”
赵熙眼睫颤了颤,旋即睁开眸子,待透过那略敞的明黄色的床幔以及寝殿中的情形后,他的瞳孔不禁微微扩张了一瞬。
只见一张面白无须,犹如风干橘子皮般的脸孔正小心翼翼向他凑近,望着他喜极而泣。
看清这张脸,赵熙唇瓣翕动,吐出来的嗓音带着嘶哑,“福泉?”
福泉老脸开出一朵花,正要应声,“陛下唤奴、”后面的‘才’字还未出口,就挺赵熙继续。
“你还没死?”赵熙语气中明显带着困惑居多。
虽说最后他也死了,但福泉可走得比他早上不少。
此言一出,殿内齐刷刷跪了一片,尤其是福泉。
“陛、陛陛下,”福泉这下是真哭出来了,“是奴才没伺候好陛下才叫陛下受了寒,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奴才这就去死……”
‘嘭嘭嘭’的磕头声不绝于耳,赵熙总算明白脑子里的那股昏沉感从何而来,然更让他感到震惊的是眼前发生的一切。
“如今是朝临几年?”
福泉停下磕头的动作,悄然抹去眼角飙出来的泪花朝龙床上瞟了一眼,心说这是不用去死了啊,嘴上忙不迭回禀道:“是朝临二年呀,陛下睡忘了。”
听到这个答案,赵熙唇线霎时抿紧。眼前的一切太过真实,加上原本已是油尽灯枯的他又重新感受到了体内传来的……生机。
赵熙抬指,修长如玉的指节在面前摊开,确实不复先前的枯瘦,指尖略微泛着些粉。
真的回来了。
朝临二年,离他被废还有两年。
登基四年被废,赵熙被囚禁深宫,他没能熬过那尤为酽冷的冬日。未承想还有再睁开眼的时候,竟还直接回到了朝临二年。
“呵……”
低低浅浅的笑音从床幔中透出,福泉心下惴惴,一只眼睛又悄悄睁开条缝,心中不由大着胆子忖度:陛下这是被他气笑了?那这死罪还治不治了?
福泉正思索是不是让底下人再催催太医快些过来给陛下看看,然比太医更早到的是另一道通传的声音。
“摄政王到——”
赵熙蓦然撑着手支起了上半身,眼神顷刻变得狠厉,更深的是怨恨。
随着小太监的通传声落下,继而是一连串的脚步声,那道沉而有力的脚步声格外突出,男人淳厚的声线响起,“陛下可安好?”
赵熙视线越过珠帘落向那黑底金边,绘着四爪龙纹的衣摆上,而后闭了闭眼,并未回答。上一世对方也曾在这时来探看,一番寒暄,尽显叔侄情义,但他现在并不想与对方再演一出‘叔侄情深’。
察觉到锐利的目光凝在自己身上,福泉跪着的膝盖打了个转,“回摄政王殿下,陛下刚刚醒来,奴才已命人去宣了太医。”
顾承玄视线收回,未再多给对方一个眼神,末了望向前方,贯来淡漠的眸中映着一纱之隔的床榻,缓缓启唇:“派人去催。”
福泉闻言正欲点头,喑哑的嗓音从榻上响起,简简单单、不冷不热的两个字,“不必。”
顾承玄眉梢动了动。
福泉眼尖,连忙弓腰驼背地倒退几步,又冲四周宫人挥了挥拂尘。
殿中众人鱼贯而出,唯余二人。顾承玄方才曼声道:“昭昭不想看太医?”没了旁人,他话语中便透出点难得的亲昵来,语气舒缓,仿若还含着几分长者面对小辈顽劣时的纵容。
昭昭,是赵熙的小名,母后在世时为他取的。
沉默在殿内蔓延,高大的玄色身影如同巍峨高山般难以逾越,赵熙眸底沁出寒霜。再度开口时却又显得那般无辜,唯有嗓子里还压着点他自己明白的讥讽,“皇叔在说什么?”
顾承玄,自幼便被高祖皇帝收养膝下,后封异姓王。及至先帝驾崩又授其摄政王封号,执掌右军,命辅佐新帝登基。
可本该在他登基后归还的权柄一直到他死后都没能收拢回来,赵熙心底满是冷笑。
顾承玄微抬下颌,脚尖一挪,墨色长靴朝床榻靠近。
瞥见他逐渐逼近的身影,赵熙掌下不自觉攥紧了锦被,饶是知道自己已然重生,眼下亦非冰冷孤寂的深宫,但他仍是被生理性的恐惧影响了刹那。赵熙咬住舌尖,滔天的怒焰便瞬间将之压了下去。
即此时,福泉那特有的嗓音传入寝殿,尾调稍显高昂,都有些劈叉了,“九千岁到——”
赵熙恢复冷淡的神情,顾承玄微顿,回首望去。
那人身着绛红色飞鱼服,双铊尾玉带,腰间别着的不是长剑而是折扇。一双狭长眼尾缀着胭脂红,格外妖邪,唇角似翘非翘地睨来,声线悠闲,“咱家来得倒是巧,摄政王殿下也在。”
同样是太监,约莫是那东西去得晚,故而声音不如福泉那般,反而低沉中隐含几分磁性。只是在赵熙听来,这声音中夹杂着些许阴阳怪气,还带了点急促的意味,他不适地蹙了下眉。
福泉跟在对方身后入了内殿,后面还跟了太医院的乌院使,跪下便是一礼,“臣参见陛下,见过摄政王。”
殿中来了外人,顾承玄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架势,只对着来人略一颔首,旋即同乌院使淡声命令道:“还不快为陛下诊脉。”
观他这番作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圣上多关心。
落在赵熙心下只觉嘲讽,嘲讽自己的自作多情,以为这人待他是特殊的。对方便是如此,方才叫他将满心信任交付出去。
不待乌院使上前,赵熙便哑声开口:“滚。”
顾承玄拧眉。
福泉是真心急,担忧劝道:“陛下龙体要紧,还是、”
话音再度被打断,赵熙声调又冷了几分,“你也滚。”
福泉登时噤若寒蝉,乌院使则停下动作,只等着殿中另外两位发话。陛下不顾虑龙体,他们可不敢真就这么滚了。
赵熙半支着的身子又撑起来了些,瞧见乌院使往身旁侧了一眼,不由升腾起一丝怒焰,是天子的威严被触及的怒火。
这个乌院使曾是一名游方大夫,医术名扬四海,有天下第一神医的美名。后被先帝召入宫中,成了太医院院使。
但赵熙知道,这乌院使并非因为先帝入宫,而是另有其人。
即便他是九五之尊亦不能撼动那人在对方心中的地位。
赵熙视线朝旁掠去。
正在这时,先前那道悠闲的声线再度响起,一字一句,“陛下发话,还不快滚。”
微风从未合拢的门扉中偷溜进来,话落间拂起床幔一角,赵熙一瞬感受到了丝凉意,抬眼便同那双染朱的狭长凤眸对上。毫无预兆的,他撞上了后者眼底不加掩饰的迎合。
赵熙本就蹙着的禁不住皱得更紧,不适感又浓烈了些许。
比起他愿意交托信任的顾承玄,这人以一介阉人之姿,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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