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十二点,铃铛被人拍醒。巴莫魁的投影告诉她,沙拉曼达有事要开会。她想从浴缸里捞出一件看得过去的衣服,或者把一瓶雪碧从步入式冰箱里拿出来,但沙拉曼达很快出现在门口,告诉她十万火急。
铃铛走出自己的单人豪华员工宿舍,穿着睡裙披着头发打着赤脚,幽灵般飘进会议室。
沙拉曼达让她坐在主位,打开全包悬浮显示板,开始播放ppt。
铃铛迷茫地问他:“开什么会?”
沙拉曼达坐在离她最近的座位之一上,平时总在那里盘着的薮猫员工枯藤在下面拿他的皮鞋磨爪子:“你是总负责人,应该由你决定。”
铃铛更迷茫了:“不是你说开会吗?”
沙拉曼达故作惊讶:“可你是总负责人呀?”
一番令人难过的沉默后,沙拉曼达理了理桌子上的材料:“既然您没有什么想说的,那我就要说了。这次会议的主题是:公共区域管理和采购规划。”
他环顾四周:“大家有什么想说的吗?”
铃铛说:“散会算吗?”
“不,这样太草率了。我们必须严格遵守步骤。”沙拉曼达又开始整理他的材料,“这样吧,我先起个头。”
没人鼓掌。他有点不习惯,只能自顾自地清嗓子。
还是没人鼓掌。刺猬员工从椅子上滑落,把华南虎门卫扎得翻了个身。
“尊敬的同事们,今天,我们就公共区域管理和采购规划的问题齐聚一堂,希望大家打起精神,共同解决我们办事处公共区域管理和采购规划问题……”
一只羊,两只猫,三只兔子,四只锯爪蜉蝣,五只伪蟹……
地面越来越近,连地上的一根头发都清晰可见。桌子下面的场景不知为何浮现在眼前:以布躺在桌子底下一身灰尘地睡觉。人类员工假装捡笔实则小睡十秒钟。美拉熊压根没来。巴莫魁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为此,我们必须统一思想,在降低预算的同时提高质量,争取买到最好的彩灯……”
“等一下。”铃铛从地上爬起来,“你要干什么?”
沙拉曼达不满她打断了自己。他扯了扯本就很整齐的领带,语气仍旧很得体:“在大门口安led灯串。”
铃铛把拳头当法槌敲桌:“散会!”
凌晨一点,铃铛被人拍起来,巴莫魁说:“开会。”
铃铛甚至没睡熟,她死也不愿意从空调房里出去:“不是开过了吗?”
巴莫魁恭顺地说:“他说刚才是讨论会,下面是总结会。”
“为什么要凌晨开?”
巴莫魁想了想:“可能他有这个爱好?”
沙拉曼达在会议上简单总结了驻爬行文明银河系分部太阳系支队地球小组须州办事处(玛丽基金会属)目前的情况,改善结构弊病的SOP,跟进落实思想统一攻坚克难众志成城,然后终放大家回去睡觉。临走前还抛下一句会议记录一会儿发来。
铃铛再次回到宿舍,忐忑地等待着第三只靴子落地。果不其然,凌晨两点,巴莫魁又来了。时至今日,连她都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会议结束后,很多灵肉已经把窝拖到会议室里。铃铛抱着侥幸心理回到宿舍倒头就睡,并在凌晨三点再度被拍醒。
“有完没完啊!”她一跃而起,“我死也不开会了!”
巴莫魁犹豫不决,似乎不知道是否把这个消息告诉她:“这次不是开会,铃铛。有几人在基金会门口要见您。”
“谁啊?”铃铛问。
“盐盐,刘什么兰,康……”
铃铛一骨碌躺下去:“你让她们进来,随便找个会议室帮我开会吧。我没空接待,我要睡觉。”
然而她们不会这么善罢甘休,三个人带着一个积分球和半截身子,张牙舞爪闯进铃铛房间。把她连着被子从床上拖下来:“你是死人吗!我们以为你死了!没死怎么不回消息!”
被子里没有人形,只有一团小小的球体。康烁影担忧地掀开被子。只见铃铛的脑袋向一边歪斜,身体蜷缩,在对睡眠无尽的渴望里,她的口中呢喃梦语:“我在开会……”
“开会?你一天有几个会啊!”
“从早……到晚……从生……到死……”
她们不管,治犯困,高中生最有办法。三人先后祭出风油精、清凉油、薄荷棒、咖啡粉、老师的离婚八卦,终于把铃铛从睡梦中唤醒,代价是肝的不可逆损伤。
“你为什么不回消息?那人怎么敢大摇大摆进玛丽基金会?律易棋呢?”三个人有无数的问题,而铃铛迟钝的大脑不太能反应过来。她的脑袋一点一点,过了许久才处理完所有信息。
她撑着床头爬起来,无意识地往嘴里塞了一颗荷氏。用一种缓慢且忧郁的语调说:“嗯……我一个个说。你也知道,都是外星组织,不可能没有交集的。他进门,告诉我们两边的组织要合作共赢同创辉煌,因此他要在此处与我们就外星生物的法律、经济、文化认同等问题展开讨论。但实际上他只是不停地叫人开会、开会、开会。偶尔还做一些重复性文件。我从早上起床开始开会,听一堆废话,晚上倒头就睡,完全没有时间玩手机。”
她翻了个身,把空调的温度下降到24度,打开抽湿模式,然后呼地把被子盖过头顶:“至于律易棋,我没见到他……我光开会了……哈欠……半夜三点了,让我睡一阵……”
她猛然睁开眼睛。某个违和处在她脑海里闪动,像是一条爬进被窝的蛇。
她从床上跳起来,颤抖的手指指向追悼般围在她床边的三人:“半夜几点?你们怎么来的!”
刘征兰冷笑:“笑话,当然是打顺风车来的。这个点大巴停运了。”
自从在河边目睹肮脏的交易,三个人就到底要不要期末考试展开了激烈讨论。没人想期末考试,也没人想真的翘掉期末考试。大家互相唾弃彼此的懦弱,然后回去期末考试。
下午的考试结束,人均心浮气躁。楼梯口的摸沙字静静释放着淡雅的气味孢子,学生们以为它是老师的安排,老师们以为这是校长的心血来潮,校长以为这是老教师的个人爱好,他作为新上任的校长不愿得罪老人,于是每个人都对这盆花毕恭毕敬。花对人们恩将仇报,不断洗刷着人们的记忆,第一考场的学生们开始掰着手指算三乘以七等于多少。
三位知情人戴着口罩,在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氛围里咬牙切齿。考试结束后,三人略一合计:不翘期中考试,翘掉睡眠总行吧!
她们迅速把烧烤店里大吃鸡皮串的银芯梅揪出来,让伊用斥力靴、折射影像、这样那样的外星小道具接应她们。
半夜十二点,换上衣服,在镜子湖泊般的银光里绑上头发,把拖鞋换成轻薄的透气运动鞋——注意,轻声,不要吵醒妈妈——慢慢地、轻手轻脚推开窗户,滑轨和窗框没有一丝摩擦声,踩着椅子、桌子、暖气片也行,爬上窗户。
这个夜晚,满城都是某种白烟,它不可见的颗粒感让人仿佛在搓磨丝绸。即使全世界的工厂同时排气也很难见到如此的景象,若仔细观察,方能发现这白烟的真身是晴朗的月色。
从房间的窗户跳出去,义无反顾地跳出去,即使被妈妈发现也决不回头地跳出去。窗户、房间的台灯和被褥凌乱的床都被抛在身后,在银芯梅的托举下轻轻落地,再也看不见身后的窗户。然后所有人上了同一辆凌晨一点的高价顺风车,直奔驻爬行文明银河系分部太阳系支队地球小组须州办事处(玛丽基金会属)。紧接着便发生了以上故事。
“我们好歹还敢半夜逃家来找你,你呢?你就任由他把这种开会文化带来玛丽基金会?”康烁影发出致命的询问。
铃铛委屈地盘腿坐回床上:“这个……我有努力过的……”
她的确付出过小小的努力。她谎称生物实验室里存放着重要文件,让沙拉曼达自行前去搜寻,但他不仅没有被毒晕,还真的带着一份不知道多少代前人留下的文件归来。她把强度测试车间称作会议室,但他中考体育满分的身体令他完好无损地从中走出。她声称双方合作共赢必须填写一系列文件,找到天南海北的负责人,承担许多莫须有的责任。从爬行文明银河系分部太阳系支队地球小组须州办事处建立起,从来没人有耐心完成这些文件并上交,但他都做到了。
铃铛彻底放弃抵抗:这样的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她现在只想退位让贤。
众人无语凝噎。颜阎把铃铛塞回被子里,怜爱地拍拍她:“你也没什么用了。睡吧。对了,把你们这儿的结构图给我。”
铃铛一个挥手,喊来千足家居系统呈现一份小型结构图:“沙拉曼达现在就在我的办公室——也就是上面写的‘亚彻办公室’,但他把房间关上了,我不知道密码。”
刘征兰问:“这不是你的办公室吗?”
铃铛理所当然地看着她:“是呀,但我们关系户都是空降的。它的上一任主人是一位爱好争执的亚彻星系的灵肉,我只是用了这个办公室而已。”
……很多时候纯洁也是一种罪恶。大家看着她黑亮的眼睛,恨不得掐死她。但看着这家伙小小的身体,谁都没办法真的狠下心掐她。于是刘征兰把温蒂妮尸首分离的身体(其实就是积分球和脖子以下)丢到她床上,看她吱哇乱叫,满意地离去了。
铃铛是派不上用场了,三个人转头就要直取亚彻办公室,铃铛说这里的摄像头没有死角,刘征兰说我们没有避开摄像头的能力,我们要策反所有不想开会的人,大家一起推翻沙拉曼达。
可惜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失败了。没有灵肉真的想拉沙拉曼达下水,因为:“公务员。朋友,我们是公务员。我们不会捕猎不会隐蔽,要是事情败露被赶出去出去当野生动物,我们是没有任何生存能力的。”
颜阎靠在亚彻办公室大门上,曲起一条腿蹬着门,抱臂冷笑:“我就知道。”
康烁影正在气头上,她刚被巨大牧羊犬撞了个趔趄,尾巴根发麻:“你又知道了?”
颜阎摇手指:“我无所不……知治治直!”
背后的门突然打开,她整个人倒栽进门框里,肩膀着地,痛得在地上蜷缩着抽气。
开门的是一对老夫妻。老太太头发乌黑,脖子上项链和玉牌叠戴,一串佛珠在左手上绕了四圈,像一条嘶嘶盘踞的红蛇。老大爷穿着一套不合身的西装,里面却隐约可以看见一套红色丝绸睡衣,肚子从临时系紧的皮带里挤出来,肉嘟嘟的脸上带着不苟言笑的威严神情。
办公室已经完全看不出工作的痕迹,雪白的墙壁上隐约可见投影屏等电器被抢强制被拆卸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墨宝、挂画和翻页挂历。
“干什么的!”肉嘟嘟的老大爷翕动紫色的嘴唇,声音不怒自威。
出于某种对权威的蔑视,他越严厉,颜阎和刘征兰胆子越大。颜阎把胳膊往康烁影肩膀上一架:“你管我们是干什么的!我问你,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在办公室里?”
老太太和蔼地上来打圆场:“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他就是这个脾气。你们不知道吧,这个办公室呀,被改成家属宿舍了。”
刘征兰把胳膊往康烁影肩上一支:“什么时候的事?谁允许的?”
老太太装作思索了一会儿:“哎呀……瞧我这记性。好像是一位,姓郭的年轻人。”
她们都没听说过。
老太太提示:“叫什么……郭守政?”
康烁影狐假虎威:“工作时称职位!”
老大爷立刻被她们的语气所蒙骗,态度忽然变得有些心虚:“炼金商会的沙拉曼……哎哟!”他被老太太掐了一下,很恼怒地回头,“我们交流工作,有你什么事!滚回去!”面对颜阎她们,立刻又谄媚起来,“贱内不懂事……”
谁也没心思听他说话了。老太太转身的一刹那,露出了一个红木八宝橱。上面摆着各种花瓶、根雕、水墨画。最中心的方格里,一抹苔藓般的深绿与其他宝贝格格不入。
赫然是她们的呼叫中心。
颜阎左脚蹬地,把身材巍峨的老大爷撞得一一个踉跄,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冲上去抓书包的肩带,正欲将其扯下,一道激光从门口斜射入她的手臂。球球敏锐的危机检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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