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闲止眸色未动,半晌,只淡淡道:“李栟有十多个儿子,其中不乏出色之辈,李贤虽是嫡出,李栟并没有让他袭爵的意思,所谓的‘世子’之称,不过是个尊敬之意。而今皇上即将大婚,平西王不带旁人,却要令这个七世子进京,其中必有蹊跷。汤药是我命人给的,多防范一些,总不会出错。”
他这话说得十分坦然,仿佛只是在提一桩无关紧要的事。
可仔细一想,却叫人心中生怖。
这里不是远南府,而是随宫;李贤不是远南王府的世子,而是平西王的。
隔着重重关阂,于闲止是怎么安排人将那碗汤药送到李贤手上的?
他缜密非常,既安排了人送汤药,想必对平西王府接下来的举动有所预料,既如此,为何我命人将汤药倒掉时,他却无动于衷?
只有一个解释——
即便李贤不吃那碗催睡汤药,来了接风宴,促成了今夜的局,对于闲止来说也无伤大雅,毕竟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于闲止没有瞒我,他确实只是多防范一些,但他的“多防范”,是在事态了然于胸的情况下顺水推舟,是四两拨千斤的运筹帷幄。
反正大随天家与平西王府倘因此事生了嫌隙,远南于家是乐见其成,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是吗?如若不然,他怎么可能先我两位皇兄一步找到桃花阁来呢?
夜雪太细了,还未来得及为这天地染上一抹白,只余泠泠湿意。
我步下台阶,心中觉得无力极了,我费尽周折心思百转,只堪堪参破他坐中一念。
我探进袖囊,取出那方红笺纸,轻声道:“沈羽塞给我的。”
红笺纸上折痕工整,我叠的时候很仔细,于闲止垂眸去看,目光掠过他亲笔写的“红尘有幸”,淡淡笑了,笑容很浅几不可见,眼底却糅进了月色。
我问:“今夜沈羽摆的猜谜摊子,也是你事先布下的?”
月色仍驻留在于闲止眼底,但唇边的那抹笑意消失了。
他移目看我:“你这么想?”
其实我知道,胸怀大略如远南的世子大人,心思都周转于天下山河之间,如何会为了一点儿女情长就摆个谜面摊子来博我一瞬欢心?不过是沈羽起了兴致,管了闲事,于闲止便遂了他的雅兴。
但我就是要这么问,我真是烦透了他这一身百算千虑未卜先知的本事,宁肯他做尽做绝,连“情”之一字也步步为营。
我又说:“今夜在桃花阁中,如果我没有将林含烟带在身边,如果你晚来一步,叫李贤与平西王府得逞,我们的婚约,会不会就此作废?”
“阿碧,”于闲止眼底的月色也淡了,“你是存心说这些话来气我?”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有本王在,没有如果。”
他真是生的一副好模样,置身于月下微雪,桃花枯枝的萧条中,亦能自成一副雅然生意的画。
我说:“世子大人高处不胜寒,平生自然没有‘如果’,可昌平这二十余年来,身边处处皆是‘如果’,好在平生站得不高,又经得起摔打,至今苟活了一条命。但经今夜一事,实在胆寒,倘大皇兄赐了婚,日后叫昌平与世子大人站在同高处,跌下来岂不是粉身碎骨?”
我顿了一下,缓缓地道:“心有远山,只是望而生畏,便不登攀了。”
于闲止神色未动,淡漠异常。
可仔细望去,却能辨出他眼中月色早已化霜。
我从来不是他的对手,再周旋下去必败无疑,唯一得胜的方法,见好就收。
我施了个礼,说:“天有些凉,来人,替本公主送送世子大人。”说着,折转回桃花阁。
阁内,林含烟已恢复了些许神志,一名宫女打起帘,扶她坐起,要喂她吃些安神的汤药。
她一见我,眼泪又淌了下来,一手扶住被衾遮在胸前,跌跌撞撞地要下地来与我磕头,说:“若不是公主殿下相救及时,奴婢只怕、只怕是……”
她不知她今夜实是替我挡了一劫,竟要反过来谢我。
我心中愧疚,却知事已至此,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命人将她扶到榻上卧好,问:“先前你说令尊在朝中当差,他是哪个衙门的,叫什么名字?”
林含烟目色一慌,连忙道:“令尊不敢,奴婢的父亲是礼部下的一名录事,官微人轻,公主千金之尊,父亲的名讳入不了公主的耳。”
我点头,又问:“你在这宫里,还住得惯么?可曾想家了?”
林含烟看了我一眼,答:“进宫伺候公主与皇上,是奴婢的福气,奴婢不敢想家。”但一提到“家”字,喉间哽咽,眼泪也淌得更厉害了。
我道:“那本公主允你出宫好不好?”
林含烟一下抬头望着我,错愕的目色中浮起片许微光,她又很快咬唇,似觉察自己不该在我面前表现出离宫的愿景,说道:“奴婢进宫还不足半载,这便离宫,会……会坏了规矩。”
我对阁中一名内侍道:“传本公主之令,便说礼部录事林氏之女,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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