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运这个词,出现的时间在21世纪。九十年代的人,对于外出打工,往往是拖家带口,一个人出去了,可能半个村的年轻人也跟着一道出去了。或许因为这样,村子里年轻女性,往往因为这个原因,宁可花钱也不过穷苦日子。
方奕出去了,又回来了。她没有带任何一个年轻的女子。只说,在家门口,安稳点,外面狼虎斗,她们这些蝼蚁,不过是吃点残羹剩饭。
这话自然没有人相信。
腊月里的绿皮火车,载上了一车人的期望南下。
人贴着人,好不容易挤上的火车,还是托人买的硬座票。呼一口气,沾染了灰尘的玻璃窗上,是一片斑驳的地图。郑橙对面,是一对年轻姐妹花。
两人穿着一身红色的棉衣,说起这次行程。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她们要去南边投奔村里的幺叔。
你一言我一句,勾勒出一片美好蓝图。
郑橙不敢多喝水,人多眼杂,身上的行李要看护好。
她靠在窗户上。窗外枯黄的田地,几个人影飘过。火车驶过的大地,两股黑烟升入天空。一股黑烟唱着欢乐的歌,一股黑暗隐入沉默的乡野,成为画家笔下的城乡巨变。
那对姐妹花,拿出鸡蛋泡热水。
郑橙接完热水,问她们,南下去哪?
年长一点的姑娘,两条麻花辫,悄悄打量一眼郑橙,低下头,下半张脸藏在起球的围巾里,“去特区,学剪头发。幺叔说,这个学来上手快,能早点汇钱给家里。”
郑橙由衷夸赞了两人,她想说点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
方奕握紧她的手,以过来人的口吻提醒她们:“去了之后先租房,然后去派出所办理暂住证。到时候,才不会遣返。”她说起鹏城的发展,说,若不是丈夫调任那边做事,自己也不愿离乡背井。
郑橙觉得妈妈在胡说八道,可手腕上的那只手提醒她不要多嘴。
母女俩一路无话,续了一杯又一杯的热水,啃下了冻硬的高粱饼。
下车后,郑橙搬下自己的行李,都是一些奶奶做的酱肉。她跟在方奕身后,看见那对姐妹花被一个中年男人接走了。那个男人,穿着酱色的外套,耳朵上别根烟,骂骂咧咧说她们晚点。
郑橙扯了扯方奕的衣服:“妈——她们。”
“别管。这些事,看看就好。以后会知道更多的。”方奕拉着女儿出了检票口,再看熟悉的地标建筑,她拉着女儿到公交站,熟练地坐上公交车,“到站了提醒我。”说着,眼皮耷拉下来,郑橙能瞧见母亲眼底的青黑,还有两坨眼屎凝固。
毛巾擦过脸颊,方奕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确保返工第一天的状态良好。黑色的呢子外套,里面是一身套裙,脚下一双小皮鞋。室外的气温虽低,却也能容忍。
出门前,她在头上喷了一点摩丝,抿开了嘴上的口红,背上包锁上了门。
被工地上的施工车吵醒时,郑橙怀疑家里的鸡被人偷了,不然怎么没在院子里吵她。她趿着厚底棉拖鞋,裹上围巾,给自己烧了一壶热水。热水咕噜咕噜冒水汽,她关上煤气阀门,泡了一杯老家带来的炒面。勺子搅拌两下,撒点盐就能充饥。
她站在阳台上,看着有些许冷清的工厂,开始恢复往日的生机。
工厂外面,刷上了新的标语。
“来了就是鹏城人!”
这句话,漫山遍野形容都不为过。整个城市都被这种热情裹挟住。
外地的老乡一看这句话,纷纷称赞大城市就是敞亮。
泡发的炒面升起腾腾的热气,模糊了郑橙的双眼。那个女孩死去的地方,已经看不出任何的痕迹了,但有一位伟大的母亲,在那用方言哭着。距离太远,郑橙看不清,也听不清。
她记得那天的风很大,吹得阳台上的小葱东倒西歪。
从缝隙里钻进屋内的风,带着室外的寒冷。
郑橙回了房间,她的心里堵得难受。摁下去的愁绪,又随着天气回暖,死而复生。
冯澄说,这类事很常见。可死亡,对一个死去的人而言,是一次终结。
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恍惚间,听到了谁在哭喊。
黄昏的时候,方奕提了超市买的水果回来。
水果的香甜,先她一步进了房间。
郑橙穿着睡衣,接过她手里的物品。方奕在厨房里炒菜。她颠锅的节奏很好,伴随着窗外的夕阳,轻轻唱起《南屏晚钟》。
“过段时间,我们搬到关内。”
“嗯?”郑橙被辣椒呛住,她灌了两杯水才理解透这句话,“房价不是很贵吗?”
“是很贵。”方奕递给她一张餐巾纸,“你奶奶给了我一点。”说这话的时候,她像一只喝完灯油的小老鼠,“而且,我准备跳槽了。去年考完快初,我的电大证书也到手了,可以申请去更好的岗位。有经验,有能力。升职加薪,还不是手到擒来。”
她冲了一杯蜂蜜柚子水,润了润嗓子,“橙橙,你的未来,有我托着呢!”说着,给郑橙倒了一点,轻轻碰了一下杯。
进屋后,她还穿着那套米色的西装外套,头发一丝不苟,嘴唇上的口红还未在一天的忙碌中褪色。
她轻轻哼唱起童年时学过的《让我们荡起双桨》,说起那个美好的年代。
“终有一天,我们会抵达的。”
郑橙不理解,为何母亲会唱起儿歌。正如她不理解,为何成年人的世界,死亡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她还没有学会成长。死亡,是一场雪崩,没有一片雪花来得浩浩荡荡,只有一片片轻轻的雪花,在半空中飞飏,飞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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