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垢是在一周后才回到柳源戏班的。
呆在回风寨期间,霜满天跟他分析了一遍各国的局势,陈述了其中利害关系。
玉霄、日辄、花迟三大国对立,耿安夹杂在中间,自成一派,却也让各国虎视眈眈。关隘宝地的位置,数之不尽的矿产,是耿安钳制三国的筹码。
一旦哪国拿下了耿安,无疑国力大增,这对其他两国都不利,另两国必然会举兵相对,只怕到时候闹得腥风血雨,又是一场场恶战,遭殃的是天下芸芸众生。此外,也不排除三国瓜分耿安的可能,虽然这种可能的确很小。故而,耿安必须自保。
如果霜满天坐上了皇椅,疲于处理国家政事,军武方面他难免要分心,顾不得那么周全,三军战力肯定会削减,耿安必是危于累卵。
听着霜满天唾沫横飞地讲着朝局,白无垢内心小小地鄙视了他一下,说了这么多,就是把当国君这个最累最磨人的锅甩给我呗。终于,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如果你有一天再也不能守护这个国家了,那我们该怎么办?”
白无垢想的是另一种可能,霜满天作为将军,随时都有可能光荣在战场上,就是表达出来比较委婉而已,霜满天精明着呢,肯定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到时候,耿安的江山,会由谁来守护?
“找赵亮,他性子虽然粗了些,可他是一个带兵打仗的好手。如果我和赵亮都嗝屁了,还有赵亮的弟弟赵明,你的大皇叔白奕飞,大皇叔的侄子白卫晁……”
耿安国能武的高手多如牛毛,霜满天列了一串名单,这也激起了白无垢的好奇心:“那你为什么不让赵亮他们去杀敌,你去当国君啊?”
霜满天并未做声,只是用一种如水般缱绻的目光注视着他,嘴角微微上扬,那模样似笑非笑,心念道:为了你啊,傻瓜。刀拿在别人手中哪有拿在自己手中安心呢。
四岁前,白无垢都生活在宫里,虽锦衣玉食,馔玉炊珠,却并未记事。长渝一战后,霜满天带着他定居在回风寨,他们有家都不能回。回风寨占尽天险地势,发现霜满天等人行踪后,芈氏虽然在派人监视着他们,但并未采取任何行动,一来是忌惮霜满天这个“满朝第一大将军”的武力值,更重要的是,芈氏相信霜满天烂泥扶不上墙,成不了什么气候。
之后霜满天无意间将白无垢混在沈佳期的戏班里偷摸地弄下山,一是让他走出芈氏的监控范围,二是让他看看外面的世界,体察一下国情。
白无垢在回风寨小住了一两天。交代完该交代的事情,霜满天就趁着微垂的夜幕,把他赶下了山。
几月后的冬至,就是三家交接继位大典,霜满天让他回去好好“准备准备”,读些书,长些见识,别到时候丢了白家的脸。
回去路上,白无垢揣着霜满天给他的一锭银子,踢着路边的石头,满脸都写着不高兴:骗人呢吧,什么国君,这么远的路,下山还要自己走,也不来个人送送,还挑了个这么偏僻的小道,夜这么黑,山里这么危险……铁岭山这么大,半天晃不到一个人,银子有屁用。
白无垢走了整整两天才找到有车马停靠的地方,期间累了就找个山洞小憩,渴了就饮山泉水,饿了就摘点果子吃,罢了他庆幸还好平时在回风寨没偷懒,野外生存的技能学得不错。
霜满天其实一路都安排了人跟着他,山中沿途驻扎着百姓模样的芈氏眼线,碍于人多目标明显,霜满天不得已让白无垢趁夜独自下山,就是怕他暴露。
“安全回去了吗?”霜满天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在三天后盼到了跟白无垢的探子。
“属下亲眼看着那小子进了柳源戏班。”回禀的探子是宫里的白氏家仆,还纳闷,那个小鬼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霜满天这么在意。霜满天派他连日连夜地跟着,还特地吩咐不能隔得太近……山中地势复杂,杂草丛生,他险些跟丢。
“好的,我知道了,你回宫去忙吧。”确认无误后,霜满天心里的石头才落地。
柳源戏班在这几天也没闲着。日辄国五皇子许夜祈和许柔竺公主作为使臣来访,素闻日辄国人喜欢舞文弄墨的这些花架子,耿安国为了尽地主之谊,把柳源戏班等一大堆班子请进了宫。
日辄此次来访,算是正常的邦交,寻日里,这样的活动在国与国之间很常见,但有些表面上笑嘻嘻,其实暗地里探查他国国情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戏馆子里,有听戏之人老早就抢了个前排的位置,却听说花二爷一大早就进宫去了,面上浮着遗憾,说了句稀奇,失落而归。
这是花伶第二次来耿安国皇宫,她远远地便看见了鳞次栉比的宫墙把天地分割开来,整个宫殿笼罩在了浅秋昏黄的气氛之中,一切都显得那么的遥远又不真切——虽然离上次来不过几年光景。
日辄不比耿安,国境虽大,但境内多山,山上多奇草毒虫,长期隔绝阻塞的交通使得日辄国乐于交流分享。你就想想,假如一个人迷失在大山里,而他走着走着突然遇见了一个人,这该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啊,还不得跟他说上几句话,故而日辄极具包容性,多方面吸取他国各类文化精粹,铸成了多元化的国家文化。
大概是因为投其所好,所以主客皆大欢喜,柳源戏班又小挣了一笔。
戏罢,听有人说白无垢回来了,花伶不免心生欢喜,一路小跑打算奔出宫去迎接,在桥上却和迎面而来的许柔竺撞了个满怀。
许柔竺是日辄国国君的小女儿,日辄实行的是一夫多妻制,讲求的是开枝散叶,故她上面有三个姐姐,五个哥哥,这么多人都疼她,许柔竺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凡事都仗着自己的性子来。
因为被撞到了脑袋,许柔竺有些吃痛,当即耍起了小性子:“不过是一个戏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敢冲撞本公主!”
花伶瞪了她一眼,并不道歉,不过是一个蛮夷之邦盗贼头头的女儿,还真蹬鼻子上脸,把自己当正儿八经的公主了?就这暴脾气,不说玉霄那种泱泱大国里的那些个王孙贵胄,就连耿安的芈夏初公主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
芈家有个女儿叫芈夏初,花伶在赈粮布粥的时候看见过,那才是真的大家闺秀,尽管人家一个字都不说,但站在那里,里里外外的气质显露无遗。
啧,真的是人比人气死人啊,一比掉了一大截。
花伶不怕她,可是也不让着她,在戏班里她也是人见人宠的“小公主”,况且,她也不是故意要撞上许柔竺的……
察觉到对面人不和善的目光,许柔竺不淡定了,她从小到大都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宝,周围人巴结她都来不及,这个小戏子凭什么对她吹胡子瞪眼的,不行,她受不了这个气!
虚荣心在作祟,许柔竺皓腕一伸,稍稍用力,直接把花伶推到了桥下水里,四周飞溅起水花。
“柔竺!”不远处的人听见了动静,赶紧呵斥一声,正是许柔竺的五哥许夜祈。
察觉到五哥语气里的焦急与愠怒,许柔竺意识到自己又冲动做错了事,赶紧一溜烟跑远了。
花伶倒是不紧不慢,她是会水的,自从白无垢在玉霄国救了小皇子玉景奕,白无垢就缠着她,要教她凫水,如今倒好,派上用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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