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九华亲自掌了灯,带方维左穿右绕,走进一间花厅坐了。有个极老的仆人端了茶壶茶碗上来,立时便又退了下去,留下他们二人在厅里对坐。烛火昏暗,方维看不清周围陈设,只见脚下缠枝蕃花地毯繁复精美,便知价值不菲。
金九华给方维斟上了茶,见他四周打量了一下,便笑道:“这座宅子,原是督公前几年来北京的时候买下来的。因他到了北京,总要有个地方招待老祖宗和各位祖宗们,嫌外面太招摇又不方便,这个宅子还清静些,离宫里也近。我们府里的人后来上京供奉,便总在这里歇脚。”
方维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苦笑着道:“你家督公的事,自然是需要老祖宗与各位祖宗们操心的事,我又何德何能管得了这些。你也知道,我在宫里这些年浑浑噩噩,一无职务,二无人脉,三无钱财,又能帮上你们些什么呢。”
金九华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道:“爷爷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您既然在这紫禁城里,便是神宫监的人,也是我们的上官。何况您如今已是进了司礼监,我便万万不敢再跟您打马虎眼。今日深夜请您过来相叙,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方维见他严肃起来,也正色道:“我在司礼监办差不过寥寥数日,只是个抄写的文书,其他事务更是两眼一抹黑,便是想帮你们,也是有心无力。”
金九华向前探过身子来,低声道:“爷爷在宫里日子也久了,可听说过三年前的后湖旧案?”
方维想起在司礼监刚刚整理过的旧折子,前因后果心下雪亮,亦不好明言,只是避重就轻地道:“当时事情闹得大,我虽在神宫监,仿佛也听说过一些流言,想是你家督公和当地言官不睦,这自然是常有的事。”
金九华搓了搓手指,像是斟酌了下用词,仍旧低声道:“当时督公和言官们你来我往,牵扯甚广,后来事情闹得大了,两京言官们人人上书弹劾,连当今的首辅顾廷机也被攀扯在内,弄得朝堂上也整日不得安宁。最后还是万岁爷圣明,把最初几个无事生非的南京言官给调了外任,方才平息了这事。”
方维点头道:“万岁爷洞明万物,他们那点串联的小把戏,自然是瞒不过的。”
金九华看了看方维的脸色,见他神色平静,便继续说道:“后湖一案当时就这样过去了,督公这边当然是揭过不提。但是两京的言官可是被得罪得狠了,平日里他们鸡蛋里也要挑个骨头出来,便是空穴来风的事情,也要借此泛起些浪。实不相瞒,我家督公自从后湖案结案之后,这三年来每年参劾他的奏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理由也是五花八门,我们平日里只当他们笑话看。可是总归南京离北京又远,日子久了,三人成虎,几百封奏折递上去,不免有些闲话落到万岁爷心里去。”
他长叹了一声道:“这几年来,全凭老祖宗在司礼监一力遮风挡雨,加上督公他惯会实心用事,每年给南京地方的岁贡也好,造办也好,凡是宫里人开口要的,都恭恭敬敬地征办到十成十,再加上各年节给二十四衙门的体己孝敬都置办得妥当体面,这才勉勉强强打点住了这悠悠之口。”
金九华停了一下,喝了点茶,又往下讲,声音却越来越低,“只是按老规矩,地方上的孝敬和采买之物,本以当地特产为主,”
他用手指头沾了些茶水,在桌子上画了几道,“近年来宫里开出的贡品单子,不管是名目还是种类,都有增无减,有些南京地方上原是不产的,便要找商人去别处采买。原来宫里采买还拿些金花银出来,现如今都是用盐引,竟是没有现钱。尤其是近年来新修宫殿庙宇所用的石头、花木,今年公主出降所用丝绸、金银器、瓷器,太医院的药材,甚至光禄寺点名要的江阴县的鲚鱼,常熟县的软栗,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去年正好流年不利,发了水灾,光是南直隶的灾民便数以十万计,南京城内流民也处处可见,采买一事更加艰难。”
“府里去江阴收茶的人,到了县城,便被些百姓围住了,侥幸逃了一条性命出来,胳膊被打断了,脸上也挂了彩。督公在府里另找其他人,便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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