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鹊屏息凝神,紧盯着那团流转不定的光芒,心中已做好了面对另一张熟悉面孔的准备。
岂料这玩意儿不按常理出牌。光晕缓缓凝聚,最后显现出人形的并非任何他熟识之人,而是一个从未谋面的中年男子。
此人身材高大挺拔,较之差不多身形的人似乎还要魁梧几分,肩背宽阔,透着一种沉稳的威严。
但诡异的是,这人没并没有脸。原本五官的位置上只有一片光团。
饶是昭鹊这一路经历得怪事多了,此刻心中也不由大骇一阵。他试着沉下心,仔细打量这男人的身形,最终笃定自己的确从未见过此人。
正当他疑虑之际,周遭那一片虚无的混沌却突然开始转变。
今夜自那光团幻化成既云模样后,过去日子里那些重复的灾难景象便未曾再出现。此刻,周遭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揭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逐渐清晰的萦绕着薄雾的古老树林。
昭鹊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这骤变的景致引去。
他发觉自己不再是悬浮于虚空,竟是实实在在地站在了这片林地之中。
脚下是覆着厚苔的土地,松软而湿润。空气中漫着清润的水汽,混着泥土的腥甜与草木的幽香,与白日在林外所感别无二致,只是此间的生机,更显浓郁。
他的目光越过那静立不动的陌生无脸男,投向四周。
雾气在林间缓缓流淌,阳光穿透枝叶与薄雾的阻隔,落下斑驳陆离的光点。
紧接着,更为具体的景象逐一浮现——一座座以粗竹和原木搭建的屋舍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林间空地上,檐下悬挂着风干的药草和成串的陶铃。一些身着相同奇异服饰的人们在其中安然走动。
昭鹊瞳孔微缩。这些人的装束,他认得,正是那些在他此前梦中反复出现的,在滔天洪水中挣扎溺毙的异族人们所穿的衣物。
粗布麻衣,样式简洁,以藤蔓或草绳束腰,男女皆长发,或披散,或松松挽起。
只是无一例外,他们都与先前那中年男人一样没有脸。
昭鹊于是猛地忆起,自己过去虽做过不少梦都是有关这些被洪水淹没的可怜人,但的确从未注意过这些人的长相。如今再想起来,脑海里浮现出的模样也都是模模糊糊的。
但抛开此刻这吓人的场面不说,眼前的景象的确与先前的绝望惨烈截然不同,一派祥和安宁,宛若世外桃源。
女人们三三两两聚在清澈的溪流边,用木杵捶打着衣物,偶尔低声交谈,发出笑声,惊起灌木丛中休憩的鸟雀。男人们扛着狩猎归来或采集到的物品,步履稳健地穿行于屋舍之间,彼此相遇时点头致意,或是简短地交谈几句。
孩童们则在屋舍间的空地上追逐嬉戏,清脆的笑声在林间回荡。远处,还有不少人在屋前,熟练地编织着竹篓,神态安详。檐下的陶铃在微风中轻轻碰撞,发出零星悦耳的脆响。一切都井然有序,充满了寻常族群都有的烟火气与安宁。
昭鹊有些出神地望着眼前这一切,心中波澜起伏。他难以将这幅安居乐业又其乐融融的景象,与那场支离破碎,浸透死亡与恐惧的灾祸画面联系在一起。
滔天的浊浪与分崩离析的土地,以及眼前这些人们的惨呼与浮沉尸身……
云泥之别。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渐次清晰,这大约,便是那场灭顶洪灾未发之时的景象?
这片藏于源头林深处的聚居之地,这群装束奇异的人们,该是某个早已湮没的古老部族吧。
念及此处,一股寒意倏然沿脊而上,竟生出几分细思之下的悚然。他猛然忆起萨满长老曾提及的世代侍奉归川的神秘部族。再思及此刻所处之地乃是源头树林之畔,以及今夜梦中所见与往日的灾厄截然不同……
皆是源于他们如今就处在源头树林、归川源头之界吧。
照如此来看,眼前这些正在劳作欢笑的人们,大抵就是萨满长老口中那些侍奉归川的族人。
那他,便是他们的后人么?
他一时半会儿顾不上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事儿,满脑子都是自己先前无数次目睹的这些人被洪水吞噬,惨死覆灭的景象,难不成,是因为他们后来做了什么触怒神灵的事,才招致了如此“天谴”?
何至于此。
即便真是做了什么错事,他们也不过是凡人,于神灵而言,做什么都是蜉蚁撼树,又何至于此呢?
昭鹊才以为自己已经看惯了这些,不会再同一开始那般惊惧抑或愤懑,这不知究竟是不是“归川”的东西就冷不丁地给了他一巴掌。
为何要让他在反复观看过这些人的死状后看这些?
他望着那生机勃勃的林地,望着那些面容平静,对未来厄运一无所知的人们,心里不自控地生了悲意,无端绞痛起来,却无从诉诸。
可他却没有消化这些情绪的时间,眼前之境又如水纹般荡漾开来,那安宁的日常劳作场景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派热闹欢腾的夜色。
篝火在林地中央的空地上熊熊燃烧,跳跃的火光将围聚的无脸族人们脸庞映照得明亮而温暖,驱散了林间的部分雾气。
欢声笑语充斥在空气中——昭鹊这才发觉自己似乎能听到声音了,那些洋溢的喜悦情绪扑面而来,将他笼罩其中。
只是听着这样一群没有五官与面部的人发出嬉笑声……实在也算不上什么能让人沉浸其中的氛围。
人们相互举着陶碗示意,或是随着众人一起轻轻摆动身体、跳着舞。
先前见过一面的那名高大中年男人,他这回倒是没向方才一样一个人站在一边,此刻正立在族人围成的圆圈中央,偶尔会有一些动作。
昭鹊估摸着他应当是在向众人说着什么。
他心中暗忖,此人在族中地位必定尊崇,即便不是族长,也定是极受敬重的长老无疑。
只是望着族众围火欢庆的景象,昭鹊心里,竟也悄悄泛起了一丝涟漪。
他恍惚间忆起幼时在苍狩族,虽居于边缘之地,但逢年过节,或是大型狩猎丰收后,族中也会举行类似的聚会。
那时人声鼎沸,火光跳跃,肉香与酒气弥漫,同样充满了族群凝聚的温暖与生命的活力。
连日来的奔波和梦境带来的身心俱疲,在此刻竟被这遥远而熟悉的欢庆气氛悄然抚慰了几分,让他一时有些怔忡,面上生出几分眷恋与动容。
可惜这短暂的沉浸也没能持续太久,他的注意力不得已又便被人群中的异动引了去。
只见欢呼的人群中微微分开一条通路,一对男女相携着走了出来。男人身形健壮,女人则较为纤细,乌黑的长发松松挽着。
他们靠得很近,姿态亲昵。男人的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护在女子身后,昭鹊虽因距离和光线的缘故看不大真切,但从那亲密的举动中,足以推断他们是一对夫妻。
哦,女人怀里还抱着个襁褓。
只见中年男人见到他们,立马停下讲话,向着这对夫妻伸出手。
女子便小心地将怀中的襁褓递给男人。
他接过那襁褓,兀自低着头盯着瞧了一会儿,旋即,才转向周围所有的族人,将手中的婴儿稍稍托高,再次开口。
刹那间,围观的族人们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欢呼。
那高涨的喜悦情绪如同汹涌的浪潮,几乎要冲破这无声梦境的束缚,直抵昭鹊的心底。
他仿佛真的看见了火光之下,人们用力地挥舞着手臂,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甚至有人激动地相互拥抱,眼中闪烁着泪光。每一个人的眼神都聚焦在那小小的襁褓上,那目光中充满了兴奋,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神情。
这显然是一场为了族中新生命降临而举行的庆典,却叫他心底里生出的惊悚感愈发严重。
寻常部族里,族长长老家的娃娃们出生,的确会隆重一些。
但似乎也不至于此。
这些只能在心里想想。昭鹊面色不改,静静地望着这一切,想到那不久之后的灭顶之灾,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与荒谬感又开始在他心中蔓延。
欢庆的场面在无声中持续,火光跳跃,映照着每一张应该充满希望的脸庞。
这场欢庆新生的诞典,在他这知晓结局的旁观者眼中,竟透出了一丝悲壮的意味。
眼前的欢庆夜色很快也缓缓淡去。火光、人群、那被高高托起的婴孩,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喜悦,也随之消失。
昭鹊心神微动,隐约捕捉到一丝规律。这些接连浮现的景象,仿佛并非杂乱无章的碎片,倒更像是在他眼前徐徐展开一幅绵长的画卷,想来,或许是想让他亲眼目睹这个古老部族从繁盛走向覆灭的过程么?
倒是难得顺了一回他的心意。
这念头甫一升起,周遭的景象已再次稳定下来。原本那片萦绕着薄雾的源头树林重现眼前,只是时间显然已至白昼。光线透过浓密的树冠,在弥漫的林间水汽中形成道道朦胧的光柱,尘埃与微小的飞絮在光中曼舞。
昭鹊再次一眼望见那个中年男人的身影。
此刻,他正走在队伍的最前方,身后跟随着众多族人,有男有女,似乎是朝着树林更深处在行进。
随着他们的深入,周遭的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浓重起来。起初只是如轻纱般缭绕膝间,渐渐便弥漫至腰际,而后更是将众人的身影吞没大半,只余下模糊的轮廓在乳白色的氤氲中若隐若现。
林木的形态在浓雾中变得扭曲而模糊,四下里寂静无声。
正疑惑他们如何在如此浓雾中辨识方向时,中年男人却停了下来。只见他微微俯身,用那树枝的末端,在前方路径旁一块半埋于苔藓与腐叶中的青灰色石头上碰了一下。
刹那间,那原本毫不起眼的石头上倏地亮了起来。紧接着光芒流转,石头上浮现出一种繁复的纹路,如同活物般在石面上蜿蜒游走。
昭鹊心中了然,想来这应当是这个族群的文字或符文什么的,外人是看不懂的。
然下一秒,他却意识到了不对劲。
照理来说,他此前从未见过这种符文,即便他真是这部族的后裔,但他自小便在外头,也应当是不认得的。
可方才他见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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