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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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再醒来时，人还有点懵。她这一觉几乎是昏睡，不省人事的那种，醒来反应了半天，想起自己在哪，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身上脏兮兮的病号服被换成了简约的睡衣，一身的泥巴也大致擦干净了。

她在床上左右滚了两下，起身。

不大的房间，没有窗，简单的单人折叠床，灯带藏在墙壁里。

这屋子里就一张床，到处都很干净，干净到像是专门为她整理出来的。

崭新。

床边放着一双一次性拖鞋，无纺布的鞋面，酒店常用款。

她套上鞋，走到门口，拉开门。

外面在吵架。

这里的隔音非常好，门关着的时候，一点来自门外的声音都听不到。

“…………你不能因为他们说的话就断定……”

小五看向正在梗着脖子大声嚷嚷的人。

光头，和她一样，很瘦，和她一样，不过是带着病气的瘦，这个就和她不一样了。

穿着长袖长裤，高领，手上带着手套，脚上踩着靴子。

室内还穿靴子。

小五扫了眼靴子鞋底的边边。

干干净净。

这间房间要大的多，依旧没窗，一侧被各种显示屏和电子设备占据，一侧摆了书架，电视，懒人摇摇椅，茶几，蒲团，冰箱，等等。有个吧台，上面堆了好些外卖包装，看起来像是垃圾。

屋内站了三个人，还有一个背对这边，坐在一块电子屏前，手指翻飞。

嗯，没见刘姨。

站着的三人吵的正起劲，大家看起来都挺忙的样子，没人注意到小五。

“……谁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万一暴露了怎么办？万一她身上有别的传染病怎么办？”

“警察根本不可信！他们就是一伙的！”

“阿七，要不还是把门锁了吧，这样大家都能安心一点。”

“锁什么锁，就该把她丢出去，留她在这儿太危险了！”

“可是……”

“行了你别插嘴了，妇人之仁，现在当圣母，之后出事了怎么办？你负责？你负得起吗？！”

“啊对对对，照你说的，把证据原路送回去，然后继续窝在老鼠洞里，假装天下太平，是吧？”

“说别人妇人之仁，那你是什么，缩头乌龟？”

“你怎么知道她是证据？活性因子对她都没用！”

“原来你还记得活性因子对她没用啊，我还以为你的记忆力已经退化到连鱼都比不过的地步了呢。”

“……你！”

“别吵了好不好……大家好好商量，不要吵架。”

……

小五站在门口，手还搭在门把手上，看戏看的津津有味。

刚睡醒来就整这么一出，别说，还挺醒脑的。

但有人并不想她继续看下去。

背对着她的那个人结束了自己噼里啪啦对着键盘输出的业务，脚下一蹬，转了过来。

吵架的三个人……准确来说是吵架二人加拱火式劝架一人的目光全都被吸引了过去。

“阿七，你劝劝他们……”

“劝什么？”

那是个还未褪去青涩，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青年，穿着一身宽松的T恤，头发乱糟糟的炸着。

T恤的领口不大不小，青年露出的脖颈皮肤上，有好几个奇怪的凸起。

他长的不错，有一张干净帅气的脸，只是脸色不好，眼底全是淤青。

喊他阿七的是个有着一头漂亮长发，穿着漂亮小裙子的女性，她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阿七身上，以至于小五到现在还没看到过她的正脸。

阿七很明显不想理这三个人，他看向看向小五的方向。

“你醒了。”

小五注意到那三个人明显一僵。

她抬起一只手打招呼。

“你这儿是收容所？”

阿七不置可否，“不是我。”

哦，懂了，别人塞给他的。

小五又问，“现在几点？”

阿七站起身，走向吧台，边走边说，“四点三十七，下午，你睡了五个小时。”

他从冰箱里摸出浓缩咖啡，开了瓶牛奶，把两样胡乱倒在一起，“刘姨给你换的衣服。”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又从吧台边上的柜子里摸出个注射器，还有一个盒子，接着向着小五走来。

“阿七！”

那三人的视线一直钉在阿七身上，一丝一毫也不敢往小五的方向偏的样子，好像刚才大谈特谈对她的处理方式一二三的不是他们一样。

小五却在看他们。

总是柔柔的喊‘阿七’的女性看起来年纪不算大，由于角度的移动，小五终于看到她的正面——带着口罩，裸露出来的部分化着精致的妆。她也同样带着手套，小五看向她裙子下裸露的小腿，才发现似乎是穿着什么……光腿神器？

与那高领男呛声的也是位女性，二十多岁的样子。她的穿着比较随意，短袖和居家长裤，裸露的皮肤上也有零星奇怪的凸起，一些地方的皮肤有些变色。她的脸上，嘴唇附近的皮肤有缝合的痕迹。柔弱女孩喊阿七的时候，她的表情明显不屑，很看不上的样子。

“给你，葡萄糖，你无法正常进食，自己注射……”阿七已经走到她身边，“……会用吗？”

小五收回视线，看向对方递过来的盒子和针剂，“东西还挺全。”

阿七没回话，见她接了，又转身往回走。

小五跟在他身后。

“所以你要把我扔出去吗？”

阿七头也不回，“不用管他们。”

小五看了眼吵闹男阴沉的脸色，“是吗？”

她跟着对方回到屏幕前，看着阿七青年重新坐下，在键盘上点点点，屏幕一块块切换，变成了一看就是监控视角的实时画面。

“这是……”

画面里有类似医院的地方，有街道，还有其它地方。

哦，还有新闻。

新闻被阿七切换到了最大的那个屏幕，声音也传了出来。

阿七：“昨晚爆发了一波，被他们压下去了，今早又有两波，这是第三波。”

“爆发什么？”

“还能是什么，”一道女声从背后传来，是那位干练的女性，她凑到旁边，“异化。”

柔弱女孩叶凑了过来，站在阿七的椅子旁边，“阿七……好可怕……”

“你在说你阿七哥哥好可怕，还是说新闻可怕？”

干练女性翻了个白眼。

其实新闻内播放的画面并不怎么可怕，看起来就是几个人当街发疯，旁白在不断重复希望大家不要恐慌。

干练女看了一会儿，嗤了一声，走到一边沙发上坐下，玩游戏去了。

暴躁男见没人在意他，狠狠瞪了小五一眼，也走开了。

阿七转过头看向小五，“你想怎么做？”

“嗯？”

阿七抿了下唇：“你之前说合作。”

“对，”小五也看向他，“你想合作吗？”

“……”

“……我不知道。”

小五看向站在阿七身边的女孩。

她问，“异化是可逆的吗？”

女孩一直在回避她的目光，只是伸手抓住了阿七椅子的扶手。

阿七回答，“程度较轻的话，可以。”

“你们算程度较轻？”

“算，但我们的情况……有点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

阿七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小五后退了一步，“抱歉，时间有限，有些咄咄逼人了，别介意。”

她重新整理了一下措辞，“可以告诉我为什么特殊吗？”

阿七：……

小五原地等答案，背景里新闻已经切到了其它内容，仿佛刚刚报导的当街发疯真的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插曲。

“……因为我们是特殊样本。”

女孩弱弱的声音传来，几乎是气音，她依旧不敢看小五的样子，手指紧紧抠着扶手。

“可以告诉我是什么特殊样本吗？”

“告诉你又能怎么样？装什么呢？怎么，以为自己是什么救世主吗？”

小五没等到女孩的回答，暴躁男在远处又开始大声嚷嚷。

“就你那死人样……”

他一句话没说完，被迎面而来的抱枕砸了回去。

“可闭嘴吧你！”

是干练女，她手上还拿着一个抱枕，一副对方再开口就继续砸的模样。

小五眨了下眼。

她看向阿七，“样本能受点外伤吗？”

阿七：……

“只要异化程度不突破临界点。”

“很好。”

她点了点头，转身走向暴躁男。

“你干什么？说你装你还喘……”

暴躁男的声音戛然而止。

小五拎着对方的衣领把人往地上一丢，摘下他两只手套塞进他的嘴里，然后看向目瞪口呆的干练女。

“请问有胶带吗？”

干练女：……

她默默转身走到吧台，翻找了一会儿，拿了一卷黑胶带过来。

“这个能行吗？”

“可以。”

小五将对方的嘴连带脸缠了个严严实实，然后起身，拍了拍手，将随手放在一边的注射器和葡糖糖重新拿好。

她冲着干练女歉意的笑笑，“不好意思，冲动了。”

干练女看了眼地上昏迷的男人，又看了眼小五：“……可以理解。”

“你不怕我是病毒携带体？”

干练女，“啊……你别听他瞎说，他就是日常没事找事，我们……”她停了一下，“我们在这里半年多了……”

“为什么？”

“就她说的，特殊样本，”干练女拧着眉头，“一般异化都是中老年后发作，或者是那些天选者，很少有像我们这样的普通年轻人。”

“刚开始我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病呢，跑去医院检查，医生让我住院观察，说是什么基因病，后来睡了一觉，发现自己被卖了，可去他XX的。”

“然后你被救了？”

“对，”干练女点点头，“之后就被送这里来了，我待的那个实验所没几个囫囵个儿的人，就我一个还有个人样。”

她说着，忽然意识到什么，看了小五一眼，“额，我不是，我没说你……”

“没关系，”小五笑了笑，“为什么不回家？”

“我们几个的异化已经到肉眼可见的程度了，不控制很快就会失去理智，又是罕见案例，在那些人那边都是留了档案的，不好回归普通社会，再说被发现我们还活着，家人都会有危险，干脆就签了合作协议，留在这儿，至少图个安全。”

“合作协议？”

“对，提供样本，异化的人身体内的活性因子和正常状态不一样。”

“疫苗？”

干练女耸了耸肩，“他们是这么说的。”

“提供给谁？”

“特调局，他们之后肯定也会找你签协议，你一看就比我们还特殊。”

“这里是特调局的地方？”

“不算吧，我们现在明面上不存在。”

干练女笑了笑，“好好的人，活的跟个鬼一样，”她朝着地上的男人抬了抬下巴，“这人是个富二代，网红，粉丝挺多，其实不是什么坏人，就是憋的，看见个会动的就想怼两句。”

摊上这么个事儿，好好的生活变的一团糟，看不到明天，整天活的莫名其妙。

确实很容易发疯。

“其实……我能理解他，”干练女看着小五，“之前你和那些人对峙的时候，我们都看着呢，帮不上什么忙，就干看。”

“你比我们惨多了，但是，怎么说呢，你又不比我们惨。”

“就……衬的我们几个特别傻／逼。”

她环顾四周，“刚开始的时候，人还要多些，后来跑了一波，暴露以后不得不转移。那帮瘪犊子搞什么反抗，绑了小七，給小七注射自己的血，异化人的血啊，小七是硬生生被人給弄成现在这样的。”

“当时我们仨，就光看，啥忙也没帮，特别不是东西。以前的基地里留的有武器，定期还能出门放放风，现在不行了。”

一声抽泣打断了干练女打开话匣子后的持续输出，小五转头看去。

是柔弱女孩。

干练女停了一下，接着说道，“你们是能办大事的人，我不行，我没那个胆子，更没那个脑子，我现在情绪也很不对，我们几个都挺不对的，他们说是异化的原因，谁知道呢……”

“总之，有什么需要的你就吩咐，别的干不了，端茶倒水总还能行。”

干练女自嘲的笑了笑，她走开了，重新窝回沙发，拿起手柄，玩游戏。

小五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伸手再次提起地上男人的衣领，拖着人走回阿七身边。

阿七看着她，面无表情，“同情的话不需要。”

小五：……

“你想多了。”

阿七又看昏迷的男人，“这里严禁私刑。”

小五：……

她把人往阿七身上一怼，青年脸上的面无表情端不住了，他嫌弃的连人带椅子往旁边挪。

男人duang的一下，掉在了地上。

小五若无其事的收回手。

“异化人无法走出这里，是因为有识别系统？识别到后主动攻击？”

阿七正皱着眉头拍自己的裤子，闻言愣了一下，抬头看过来。

“你以前负责给他们送生活物资？这里是你的房产？”

“现在送生活物资的是刘姨。”

“和你保持联系的特调局……”

阿七：“等等！停！”

都中了啊。

小五笑了一下，“怕什么，最多再过几天，你们就能重新回归阳光下，不用继续窝在这个地下室里，让他们知道又能怎么样？”

阿七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不说话了。

小五接着说，“你的家人呢？”

阿七没回答。

“那个什么……天选者？”

阿七还是沉默。

小五看了眼地上经过刚刚那一摔其实已经转醒，却依旧保持着姿势没动的暴躁男。

仿佛被揍了一拳后终于重新拾回了失散多年的理智。

她接着说。

“明明该躲在阴沟里瑟瑟发抖的是他们，可事实却恰恰相反，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阿七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话。

小五接着说，“王二给我讲了个故事，挺有趣的，你和王二也有合作，对叭，他们是王二塞给你的。”

“我们不讨论由来，只看去处。”

“我问你，异化爆发，受害者众，目击者更众，在信息高速流通的时代，这些难道是可以被轻易压下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