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止桑抬起眸子,与站在不远处的沈时雨四目相对。
他还是穿着早些时候那件玄色长衫,只是褪去了最外边那件氅衣,衬得他长身鹤立。
沈时雨踏着青砖上零落的梅影朝朝着李止桑走来,脸色算不上十分好看。
游廊外几株腊梅被北风撞得簌簌作响,沈时雨玄色长衫被穿堂风掀起下摆,露出里头月白中衣上若隐若现的银竹暗纹。
“殿下。”沈时雨在李止桑身前停下了脚步,他垂下眸子便瞧见了李止桑发间的那支素银簪子,语气泛着不易察觉的涩,“今日让殿下受委屈了,是臣照顾不周。”
噢,李止桑想,沈时雨怕是觉着自己今日奉茶时受了委屈,便赶到宫中去告状去了。
但委屈确实是受了。
李止桑认为这个道歉自己还是受得起的。
李止桑点点头,道:“是不周。”
沈府一个小小的二房都胆大包天,几乎要骑到自己这个公主的头上来了。大约是觉着,李止桑既嫁入沈家,以后便是沈家的人了。
这公主也不过只余虚名。
一时间李止桑不知该说这个宋姨太蠢钝还是太大胆。
“宋姨娘送来的御前龙井,”沈时雨忽然开口,声音比廊外结冰的莲池更冷,“臣已经唤人送到殿下屋中去了,宋姨娘已知错……”
沈时雨咽下喉间苦涩:“望殿下不要怪罪。”
说话时,沈时雨唇角呵出一阵白雾。
他垂下眸子时倒与今日他为李止桑抹药时的模样重叠起来,是难得能在沈大人身上瞧见的乖顺,李止桑只觉手背烫伤蓦地隐隐发热起来。
李止桑将葱白一样的指尖悄悄收进广袖之内,攥着内衬轻轻摩挲了起来,她似乎在沈时雨的身上闻见一阵冷梅的气味。
他是不是在这儿等了她许久?
久到身上都沾染上了廊外的梅香。
上京城的冬月,日头短得很。他们不过在游廊多说了几句话,这暮色便慢慢地沉了下去,李止桑再抬眸去看时,西边已经不余一丝一缕的霞光了,深蓝的夜色逐渐收拢了起来。
再远一点的天边,启明星都已经亮了。
忽而吹来的一阵风撞得檐角铜铃发出破碎的响。
沈时雨抬眸:“冰玉膏也已经送到公主屋中了。”李止桑的面容似乎在这蒙蒙的夜色中变得柔和,他想起她昨日穿着嫁衣坐在榻上,喜烛似乎也是这样将她的脸蒙上一层柔和的光。
夜色越是深,他觉得九公主那双眼便越是亮。
他不敢再看。
李止桑抬脚从沈时雨身边走过,藕粉裙裾擦过她玄色长衫的下摆,与她又轻又细的嗓音一同将他缠绕起来:“既是如此,晚些时候便麻烦沈大人来帮我上药了。”
随着李止桑话音落下的,是沈府一盏盏亮起的灯笼。
花园的小道上多了小厮丫鬟来往的脚步声,灯笼自远处一点点亮起,暖黄的光照在冷白的雪地上,氤氲出一小片朦胧的光影来。
光影没过小公主藕粉裙裾上用银线绣的三两只蝴蝶,那些振翅欲飞的蝶影正巧落在沈时雨玄色皂靴边,随着她挪步碎成点点萤火。
他听见小公主的尾音上扬,好似带着笑意。
沈时雨身子忽然僵硬,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抬眸,却只能瞧见小公主翩跹的背影了。
小公主走得很慢,脚下动作也有些怪异。
她的背影都没入黑暗好一会儿了,沈时雨也没有回过神来。
他似乎瞧见了那年上元节,不远处便是宫中宴席,礼乐声中他听不清李止桑说了什么,只看着她脸上露出笑意,提着一盏小小的兔子灯朝他走来。
宫外总是传九公主如何蛮横,可不知为何,沈时雨每每在自己的记忆之中寻找九公主时,想起的总是她带着笑意的脸。
她似乎与幼时一样。
她似乎从未变过。
李少岐在身后听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听明白这两人在自己面前打什么哑谜。
他端着明黄卷轴往前走,唤道:“怀裴。”
沈时雨回过神来,他方才便瞧见了太子,只不过是光顾着与前边的李止桑说话了,这会儿看着李少岐手中明黄卷轴,不由得又是一愣。
李少岐将明黄卷轴往沈时雨面前一递,面上笑意怪异,说出的话也好似从醋缸里捞出来的似的,泛着醋意:“这是小九今日在圣上面前,特意为你求的恩典。”
沈时雨心下有了猜测,他接过明黄卷轴,展开一瞧——
“官复原职”四个描金小楷像针刺入眼底。
他竟以为是娇生惯养的九公主在沈府受了欺负,回宫中去诉苦去了。怎么能想到,她……竟是为自己求来了这样一份恩典。
沈时雨收起明黄卷轴,可握着卷轴的手却不自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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