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沈时雨又梦见了李止桑。
那次秋猎李止桑并未拔得头筹。
她翻身下马时瞧见了挂着自己名讳的小木牌,天青的碟子里孤零零地只放了一枚筹码,林子里的风将树叶吹得哗哗作响,传来的血腥气萦绕在鼻尖,有几分令人作呕。
李止桑的视线从那枚筹码上挪开,在人群中找到了沈时雨。
是沈时雨的筹码么?
那时正巧沈时雨也抬眸朝李止桑望去。
秋日的风卷起地上几片枯黄的落叶,半空中晃悠悠地转了两圈,复而又轻飘飘地落了下去。
沈时雨抿抿唇,他看着小公主沾了泥点子的裙摆被风掀起圆润弧度,她的鬓发有散乱了几分,被汗湿黏在了脸侧。
随即,他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仿佛方才的对视只是不经意间的一瞥。
秋猎持续好几日,夜里他们便宿在驻扎的帐篷里。
沈时雨其实并不习惯宿在帐篷,又或者说,宿在野外。他听见秋风将树叶摩挲得沙沙作响,也听见远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吼声,账外篝火燃烧发出木柴炸开的响动,这一切都让他十分难以入眠。
往年他也甚少参加围猎。
只是今年太子殿下送了好几次帖子到沈府,退朝时若是碰见了也总是忍不住劝上两句,沈时雨拗不过,便也只好应承下来。
沈时雨在夜幕中睁开清明的眼,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翻身坐起时,腕间佛珠磕上床沿,在寂静的夜里落下清脆的一声响,月光从门帘的缝隙里漏了进来,在地上割出一道泠泠的冷线。
今日长乐公主只带回来几只野兔,在一众麋鹿、野猪、猞猁里自然落了下风,拔得头筹的是沈家那位小将军,他自小便在军营长大,骑射技巧胜于京中皇子,收获颇丰。
照李止桑的性子,她未拔得头筹这件事儿许是要难过一阵。
他起身掀开门帘,溶溶的月色便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夜幕中几颗星子闪闪,倒也照得夜路明亮几分。
既是难以入眠,他便想着出来走一走也是好的。
许是帐篷空间小,开了两个小小的窗户也让沈时雨觉着气闷。
围场近一些的林子是用栅栏隔开的,哨塔上夜里也有禁军防守,倒不至于会让危险的野兽进围场来伤人。
沈时雨便是沿着小路在林子里走。
转过拐角,他瞧见了李止桑。
有时沈时雨自己也奇怪,不知为何他总是能认出李止桑,或许是远远传来的声音,或许是一个侧脸,或许甚至可以是一个背影。
月色下,李止桑环膝坐在石块之上,她的身边站着张如昭。
她的小半张脸埋在自己双膝的缝隙里,说出口的话便也变得沉闷:“我今日这样是不是十分丢人?”
张如昭应她:“殿下为何这般想?”
李止桑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今日围场的赌局里,我的那个小碟子里只有一枚筹码。”
没有人觉得她会赢。
张如昭问:“殿下这是觉得没有人压殿下,便伤心了么?”
李止桑又是沉默,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微不可觉的颤抖:“我没有赢,是不是让那个人失望了?”
“他是不是后悔将那枚筹码给我。”
“他会不会想着:若是没有压长乐公主便好了,徒增烦恼。”
话音刚落,李止桑忽然抬头。
月光将她的侧脸照得几近透明,纤长睫羽轻颤,宛若春日蝶翅。
这下竟是轮到张如昭有些不知如何应答了。
树叶沙沙作间,张如昭开口安慰:“殿下放宽心,何苦如此烦闷。相信殿下之人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儿而失望。”
“怕还会觉着殿下失利而为殿下忧心呢。”
李止桑不置可否,只是又垂下脑袋,将自己的脸埋得更低了,月光清凌凌的辉光落在她身上,氤氲得她好似一个破碎的瓷娃娃。
茂盛的灌木将沈时雨的身躯遮挡了大半,夜里昏暗,将他漏出的衣角也模糊成一片雾蒙蒙的影。
他似乎应该离开。
可他瞧见这样的李止桑,却迈不开步子。
在沈时雨的记忆里,他似乎没有见过李止桑这般失落无助的模样,她好似永远都如明媚春光那般绚烂。
那边主仆两人又说了两句话,张如昭便搀着李止桑从另一条小道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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