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谁都知道霍家千金是个脾气不算好的,但好歹是生辰,好歹是主人,大家都给了面子。
席间不乏有人笑笑收声,但也有固执己见之人,继续劝解:“霍小姐这话说得……大家不都是为了你好吗?”
“我好?”霍灵樨挑眉,“我觉得我现在就很好了。”
“好到任何比现在更多的附加项,都会成为负累,”霍灵樨自知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却还是忍不住直言道,“比如成婚,比如生子。”
她有意将成婚生子二字说得极重,听得席间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外,连霍行舟脸色都不好看。
孙蔼扯扯笑,忙道:“灵樨,让你不要开席就贪杯,”她连忙招呼管家来,“快给去煮一些醒酒汤,一会儿一起呈上来给宾客们备着。”
管家应声退下,霍灵樨也看到了孙蔼投来的眼色。
可今日本就不痛快,此刻更不想服从于这些陈旧的思想。
再者,若是今日屈服,往后随着年岁增长,这样的话语更会是只增不减。
于是她深呼吸一下,又站起来接着说:“我虽为女子,却熟读诗书礼乐,手能提肩能扛,纵使终生不行婚配,仍有养活自己的本事。”
“又不是断了手脚,还要靠别人照拂。”
孙蔼看看霍行舟,又看看独自站在那里的霍灵樨,顿时脸上笑容有些难看。
“灵樨……”孙蔼压低声提醒,脸上赔着笑意,“快上菜了,先用膳吧。”
霍灵樨看着席间投来的各色目光,只觉得自己仍有满腔热情和底气可以应对。
可面对孙蔼和霍行舟的目光,却觉得自己有些无力。
但就在这时,不知何处银铃轻响,有人发出了一声嗤笑。
霍灵樨虽然没听到那人在嗤笑之后说了什么,却觉得听不到也无关痛痒了。
她按住了坐回去的念头,重新站定,回想着那人曾教过自己的道理,再次开口。
“正如诸位所见,我饱读诗书,为何一定要为人妻替人生子?”
“我可以是迎风的柳枝,可以是盛放的花卉,可以是山间清风溪涧湍流,甚至可以是烧不尽的野草。”
“我可以是万物,为何一定要通过嫁人生子实现自己的价值?”
席间众人似乎都没想过霍灵樨会这样说,一下子都愣在了原地。
孙蔼见霍灵樨似乎仍要继续说什么,担心她说多了反而害了自己,便起身要去阻拦。
可才起身,却不小心被衣摆绊了一下。
孙蔼膝盖磕在了桌腿上,不禁疼得吸了一口凉气。
眼见着霍灵樨又要开口,孙蔼不顾疼痛就要抬手,可这显然是螳臂当车,她只能满面愁容地看向那边。
谁知就在下一刻,霍灵樨开口的同时,一记响亮地巴掌在霍灵樨十八岁生辰的宴席上响起。
下一刻,霍灵樨面颊红了大半,连带着眼眶也红了。
她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向霍行舟,满心错愕泪眼蒙眬下,已经看不清霍行舟脸上类似的愕然。
就见一滴泪落在桌案上,霍灵樨紧绷着神色,咬着牙说:“抱歉,是女儿让父亲丢了脸。”
霍灵樨说着便一个转头,头也不回地走向正堂门后。
霍行舟在原地紧抿着嘴,同样疼痛的掌心让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见气氛僵持,霍凌川起身叫住霍灵樨:“你去哪里!”
“多谢诸位好意,但此路看来不适合我走,”霍灵樨头也不回地迈出堂前门槛,“这才是我所前进的‘门道’。”
……
离开了霍府,霍灵樨的泪水才重新决堤而下。
生辰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日复一日地成长,然后步向与本心更远的路?
一条长辈所规划铺陈的路?
如果是这样,她一定不要。
满脑子浆糊一样,霍灵樨路边买了一壶酒,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走到了街市上。
再往前走,就是……
就是……
完了,思绪好像断片了……
……
远远听见一声铃响,苍衍好像觉察了什么。
他从私塾的书房内起身,迈步出门,穿过摆着一桌子菜肴的前院,出了私塾大门。
就见远处不知哪里发出一阵纠缠的动静,接着酒壶落地,瓷器碎裂声直接将苍衍引向了纠缠的中心。
谁也不知道哪里来了一个黑衣男子,一群地痞流氓当即吓得连滚带爬跑出好远。
没人拉扯,霍灵樨失去了依靠的着力点,直直地往后倒去。
但苍衍早就先一步挡在了她身后,将她托在身前。
“既然不胜酒力,何故要喝这么多?”苍衍垂眸,瞥见霍灵樨眼角泪痕,眉心紧了一紧。
他抬手替霍灵樨拭去泪痕,如自言自语一般喃喃:“又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可就这一句轻声细语的呢喃,霍灵樨还真的抬起眼皮子,煞有介事地眯眸看向他:“韩……泽渊?”
就见韩泽渊笑笑,点了点头。
霍灵樨醉意朦胧,盯着他看了好久,随即忽然张开双臂,挂在了他的肩上:“我走不动了……”
虽是渐渐长大成人,可含混之间,霍灵樨还是会下意识依赖这个完全无关家族前程后路的人。
而韩泽渊也总是会顺着她,给她所有她所要的美好。
韩泽渊没有说什么,就这么背起了她。
霍灵樨再一次感叹,好像从儿时到现在,韩泽渊的肩背,永远是那么宽厚踏实。
夏夜的风很舒服,私塾所在的地方比邻街市,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会太过于喧闹。
虫鸣,月色,隔街相望的灯火。
一切恰到好处,将夏夜的静谧留给了徒步前进的二人。
风带走了一些醉意,霍灵樨在韩泽渊肩头渐渐恢复了一点神志。
她将面向外面的脑袋扭回去,看向韩泽渊。
“韩泽渊,”霍灵樨醉得吐字都不清楚了,但还是坚持说着,“为什么扭转世人的成见如此艰难?”
韩泽渊回头:“什么成见?”
“为什么女子一定要结婚生子?为什么一定要嫁给男的?”霍灵樨醉得有些难受,开口时索性闭上了眼,絮絮叨叨着,“为什么不能不成婚生子,为什么不能……不能女的和女的成婚?”
韩泽渊似乎停顿了一下:“和……女的?”
“对,”霍灵樨用力点点头,“女子生来善于读人心解人意,还懂互相体谅。既然都是相伴余生,为何就一定要与男子同行?”
“和男子同行,可比与女子同行前路难测多了。”
这问题好像真的有点将韩泽渊问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霍灵樨才等来了韩泽渊的回复:“你说得在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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