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之佑,诸事顺意。”
夜色之下屋檐长街落霜,一人提着灯笼,步履匆匆。孟冬十月,京城萧瑟,唯剩灯纸上的一行小字依稀摇晃。
昭念把灯笼放于侯府的祠堂廊凳,抬手敲了敲窗框,唤了声“小侯爷”。
没人应。
于是再敲,力道依旧轻。
待唤第三声时,木窗忽的打开了。
一袭身影现的猝然。扶过底沿的手稍稍那么一撑,便蓦然轻跃,坐上了窗沿。来人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双手环臂,背靠在镂空朱红雕花木窗,另一只腿悠悠折下。
风过檐牙,竹篾窗纸哗啦作响,惹得昭念心跟着一紧。
倚靠在窗栏上的,是个十六七的少年。
他身着鸦青色绣金相花对襟袄,宽肩窄腰,一束红丝将乌发拢在头后,灯烛在畔,垂下几缕坠于裘绒,下摆缀着羊脂白玉佩,风一吹,宛如拨了墨画涟漪。
对方搭着膝,正垂眸看向他。
正是他家小侯爷!
只是这如谪仙般好看的人儿,勾勾手,让他凑近了,压低的声音开口竟是:“没叫人发现吧?”
“没有。”昭念轻轻一笑,“属下办事一向滴水不漏。”
说着,他伸手探进裘皮外袍,从鼓鼓囊囊的怀里掏出个包紧的油纸,热气腾腾。烤红薯的香气霎时扑鼻而来。
“还滚烫着呢。”
昭念掀开油纸,捏住红薯一端,剥开烤焦的外皮,随即露出金黄色的薯肉,轻轻吹了吹,递给小公子。
洛千俞握在掌心抱着,果真烫手。
“公子,手炉还热吗?用不用给您换一个?”
“热着呢。离府前你不是刚送过?”
昭念点点头。可忍不住心想,方才他把烤红薯递过去时,触到少爷手指冰凉。
小侯爷学堂上用火折子把先生胡子烧了,后来在祠堂罚跪,距今已有三日。
祠堂那么冷,蒲团跪着硬,吃食也不好……小侯爷金尊玉贵,身子怎么受得住?
昭念没由得一阵心疼。
瞧着自家少爷吃东西的模样甚乖,热气染了长睫,惹得人微微眯起眼睛。霜落之际,耳朵连带面颊都红扑扑的,活像个锦玉雕琢的雪团子。
才不似那世人口中的放荡纨绔!如今世道真是人心不古,以讹传讹。
正发着呆,小侯爷却忽的压低声音,凑近了,胳膊肘碰了碰他肩膀,“阿念,我要的东西呢?”
昭念回过神来,心底一沉。
接着,磨磨蹭蹭从怀里掏出两本书,中缝偏薄,书衣下明晃晃分别写着:“风华传”、“玉庭记”。
小侯爷来了精神,问:“里头的主人公,可是我说的那个‘闻钰’?”
“是,两本都是。”
昭念翕动嘴唇,难掩忧虑之色,只好低声哄着,“公子,这些杂书看看解闷也就罢了,可千万莫让老爷夫人瞧见喽……”
“知道知道。”小侯爷摆摆手,显然是要撵客,“不早了,快去歇息罢。”
接着,小侯爷拽了拽书,发现没拽动。
“大胆。”小侯爷沉下脸色,佯怒道:“信不过自家主子?”
昭念连忙解释,“属下无此意!”
“那攥着做什么?”
昭念欲言又止,为难道:“公子,你已经被侯爷罚跪三日了,这三日遭了好些罪,吃不好睡不暖,若是再被老爷发现这书……”
小侯爷蹙起眉梢,无奈:“你若不放心,明个儿清晨过来取便是。”
昭念这才松下口气,立马交了书,快速说:“属下一早便来,公子小心睡过头了。”
“哼。”洛千俞抱着书和吃食跳下窗沿,回到一亩三分地的蒲团,不理他了。
昭念不忍离去,站在后窗左右张望半晌,越看越心软,又想着这样开着窗冷风会灌进祠堂,便赶紧关上,压个严实。
-
洛千俞听着人走远了,吃食搁到一旁,迅速将那两本古书置于蒲团上,依次翻开。
很快,便找到“闻钰”这个名字。
翻着翻着,洛千俞从满心期待到大失所望,这哪里是原著?分明是古代人写的肉香四溢同人小凰文嘛。
早知道一朝会穿越,他看书时就该养成良好习惯,至少每次留意一眼那该死的书名或是作者名,也不至于现在大海捞针!
没错。
眼下的一切……皆来自一本书的内容。
他可不是这个朝代的人,更不是什么金尊玉贵小侯爷。
这是一本万人迷古风朝堂文。古人所写,后被网络改编,连载期销量和人气相当高。
书中主角名叫闻钰,是京城享誉盛名的第一美人。整篇文讲述的便是美人考取功名,却含冤被贬,后阴差阳错初入官场,引起了各方大佬攻们的注意,被觊觎、强制、角逐买股的修罗场故事。
今夜之前,他让昭念在京城各大书铺寻找“主角是闻钰”的原著,也纯粹是碰碰运气。这书究竟是野史还是架空朝代都存在争议,也说不定,此时这本书还没被写出来呢。
按道理,他穿到了极好的人家。
世袭爵位,开国元勋,三代忠良。
父亲身披宫变救驾之功,圣眷正浓,母亲乃国公府之女,诰命在身。如此高官显爵出身,从小被视若珍宝的贵子,便是嫡长子洛千俞。
这是穿书者们烧穿了高香都求不得的神仙开局。
可偏偏,他也是书中美人受的狂热追求者、稳居榜单名列前茅的热门买股攻之一!
按照原著中所写,洛千俞自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与皇帝一同长大,是被捧在心尖上养着的金疙瘩。
如此,人也被养坏了。前朝那场载入史册的宫变距今已过三年,江山易主,在这之后他更长成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喝花酒,逛戏楼,骑马闯闹市……洛侯之子骄纵成性,嚣张跋扈在京城里倒是出了名的。
而这个恣肆骄横、不可一世的贵家世子,竟偏偏对那京城第一美人动了情。后期敛了心性,尽管经常不做人事,却难得是个专情不渝的。
所以意外的,他和闻钰的CP粉并不少。除去痴情这点,读者喜欢书中作者对小侯爷毫不吝啬的容貌赞美,以及众多买股攻中独一份儿的、意气风发的少年心性。
甚至,他在贴吧和各大同人网站还有粉丝应援口号,所谓:
“折扇欲语还休,千遇不如一俞。”
洛千俞在蒲团上翻了个面,外袍垫在身下,一边仰躺,又举起那摇摇欲坠的书本来,二郎腿轻翘。
他的缺陷也尤为致命。
虽家世显赫,小侯爷在竞争者中却没什么优势,他娇生惯养,武力值不够,提笔写的诗文更是让国师默了又一默。说难听了,就是个皮囊漂亮的花架子。
这也多少奠定了小侯爷后期下场凄惨的结局,按照书中所写──他被其他攻一招撂倒,两根手指就废了腿。
自此,灵气傲骨荡然无存。
书页覆上面庞,小公子没绷住,脑中狂风呼啸。
居然用两根手指就让他成了残废……这天杀的狗作者,不谈别的,生理角度上这设定合理吗?用的究竟是哪两根,大拇指和食指?
还是食指和中指!?
这小侯爷得嫩成什么样?
洛千俞将书扔到一旁,心中郁着飘飘愁云,遂闭目养神。他想,今后的日子是否依照那本书中剧情发展还有待证实,但首先……必须改了这身娇弱身骨。
起码别真被人家两根手指废了腿,丢人。
洛千俞将那柄精致鎏金手炉置于怀中,余温尚热,外袍盖身,身旁是花纹浮雕的火盆儿,炭火正旺,焰星跳跃,方便熏着吃食。
木炭掀滚,偶尔发出噼啪声响,与淡淡檀香混杂,有些催眠。
他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洛千俞听到远处打更声。不久,祠堂外灯笼闪过,下人们开始忙碌,他瞥见烛火摇曳,而窗外月挂中天。
天还黑着呢。
刚寅时,他爹就要起床上早朝了。
洛千俞予以深深同情。翻了个身,刚欲继续睡下,却忽闻女人哭声,夹杂痛骂,听不真切。窗外提灯走过的下人们低声耳语:小侯爷跪了三日,孙夫人便哭闹了三日。
洛千俞猛的坐起身,睡意全无。
照这个架势,不多会儿闹到祠堂,保不齐来个突击检查。
书!连带只剩皮的烤红薯和栗子煎碧玉糕的油纸,统统藏好了,才坐回垫子,姿势标准地跪好。
暗暗思量,又觉太假。于是将头轻靠蒲团,俯下身趴好,假装是跪着睡着了。只是,那垫子太软太滑,一个不留神滑下蒲团,膝盖便直接跪上了冷硬地面。
洛千俞一咬牙,疼得轻吸了口气。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果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奔主堂而来。
洛千俞怕被看出端倪,姿势未动。待那人走到近前,蹲下身,似在仔细瞧他。
正犹豫着是否顺势而醒,忽然,自己袖中冷掉的手炉被抽了出去。怔神间,便被换了一柄滚热手炉,左袖手炉也被安置,就连怀里都被塞了新灌的汤婆子。
热意很快透过中单,沿着夹衣暖进肌理,攒了一夜的寒气瞬时被驱散开来,舒适的打紧。
手指细润无茧,动作细致轻柔,又生怕将他吵醒,况且这个时辰能到访祠堂的……想必这是他的母亲,孙夫人。
下一刻,自己的衣袖被极轻地卷起,露出白皙如玉的前臂,再朝上卷,肘处已磨得泛红。
“为娘的心肝呦…”
孙夫人抹着眼泪,一边拿出备好的竹罐,蘸了药膏,小心翼翼涂抹在红肿处。
耳边是压低了的啜泣声。
洛千俞身形略僵,他穿书前,母亲离世早,如此细致关怀于他来说到底陌生。竟有些不知所措。
抹了两个胳膊肘,孙氏又掀开锦袍,卷起裤管,将小腿露了出来。再往上卷……就是膝盖了。
洛千俞心道不好。
这三日没少偷懒,真正老老实实罚跪的时辰撑死都超不过一日,捅了这么大篓子,态度端正与否,不在于巧舌如簧,倒是很大程度上反映在膝盖上,恐怕要露馅。
果然,双膝一露,身旁妇人动作随之凝滞。
下一刻,却听到孙氏倒吸口凉气的声音。
“日你个杀千刀的!!”
这一声高亢清透,震耳欲聋,有穿云裂石之势,余音绕梁而不绝。
洛千俞浑身一震,如何再也装睡不下去了。
他撑起身子,转头望去,发现孙夫人已然大刀阔斧冲出堂厅。携着一股凌厉风声,气势汹汹。
洛千俞心下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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