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苑原是秦时的旧苑,大汉立国之后悯恤黎庶,还田于民,将数百亩林地皆分给了京畿之地的百姓,只留下了骊山上的一处离宫。
公输芗邀了吕禄来郊行赏秋,可吕禄却发现,她出了长安城后竟然是在全无目的的闲逛,话也很少,就这么信马由缰地一路逛到了骊山脚下。
吕禄心下一动,忍不住提议到骊山上的旧秦离宫去转转。
她没有反对。于是便在山脚驻了车,两个少年人结伴上了山。沿着细草糁径的蜿蜒石道徒步走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才到了山腰处的旧秦离宫。
时值三秋,青灰色甓瓦的庑殿顶上积了厚厚一层黄落秋桐,憨圆的四兽纹瓦当上爬满苍绿的青苔,只依稀露出一点儿昔年秦宫的威严旧貌。
檐边生着一株饭盂粗的枣树,枯褐嶙峋的老树上,残叶已经凋尽,一眼看去,只剩红彤彤的繁果缀树压枝,在这一片暗沉的颜色里,红得简直有些扎眼。
其实,吕禄就是惦记这棵枣树,才特意请阿芗来的。
此树树龄已愈百年,相传乃是昔年秦惠文王手植,也不知是不是哪个僻远小国进贡的异种,结的枣子竟比寰钱还大,味甘水儿多,核小皮儿薄,一口咬下去满嘴甜冽,解馋又解渴。
吕禄身上带着太子刘盈赠的令符,是少数可以随意出入此间的权贵。
验示过身份进了门儿,吕禄便径直向留守离宫的寺人要了根细长的竹竿来敲枣子,“噼里啪啦”一阵枣雨打落在了地面铺得厚厚一层梧桐落叶上,红艳艳,黄澄澄,鲜活又亮眼。
一旁的公输芗神情有了些波动,而后从善如流地挽起袖子,兜了衣祍来拾枣。
“阿盈也很喜欢这树枣,去年打了六筐带回宫里,还没及晒枣脯,就馋嘴吃了个干净。今年他来不了,我多打些回去,明日正好捎给他……”吕禄打枣子的间隙,有些吃力地说着闲话。
女孩子手上拾枣的动作慢了慢,问:“你明日要入宫?”
“嗯,应当会住好一段日子。”吕禄应声。
她敛着衣衽,起身站定,神情郑重起来:“宫中出了何事?”
吕禄顿了手上动作,过了一会儿,才默默松了手里的竹竿,把它靠在树干上,俯下身来,兜着衣衽拾起了地上没捡净的枣子:“陛下回宫后,定了两桩事。一是封如意为代王。二是与匈奴休战……把阿乐姊姊送去和亲。”
公输芗眉峦微皱了起来:“我记得,鲁元公主三年前已嫁了赵王张敖?”
那回,是为了制衡诸侯,许嫁公主。
吕禄刚拾起一颗枣子,不小心捏破了枣皮儿,嗓音有些闷:“嗯。”
那回,姑母起初怎样都不肯答应——阿乐姊姊那年才十六岁,赵王却是刚刚丧妻的鳏夫,膝下还有前妇遗下的两个孩子。最后……却是姊姊她自己点了头。
那会儿,陛下已经起了易储的心思,如果姑母再因姊姊的婚事与陛下生了龃龉,阿盈怕是当即就被废了储位。阿乐姊姊年纪比阿盈长了六岁,自小将幼弟一手拉扯大,真正长姊如母。为了阿盈,她怕是什么罪都肯受的。
三年来,姊姊好容易与赵王渐渐夫妇相睦。如今,膝下稚女阿嫣才刚两岁,陛下就打了将她再嫁一回的主意!
吕禄越想越愤懑,心里刀绞一样,手中的枣子不知不觉已经被攥得揉了一手汁水:“三日前,听到和亲的事,阿盈那样胆小的性子,竟急得不管不顾闯了陛下寝殿。被宫人逐了出来也不肯走,冒着雷雨,便在殿外长阶上跪到了半夜……姑母闻讯赶到的时候,已经发起了热。次日便病得人事不知。”
大约是身病兼心病,高热一直不退,吓得姑母从咸阳急召了一位素有盛誉的神医入宫。那位神医昨日用过药,这才渐渐退了烧。
“如今病虽好了些,但精神差得厉害,我想去陪他一段日子……宫里,阿盈一向也没什么能说话的人。”
他捡净了地上最后一颗枣子,声音很轻。
周遭很静,只听得见近处树上啄食秋枣的灰雀儿“叽叽喳喳”一阵噪鸣,吕禄和公输芗沉默着走到了井台上,牵起辘轳,汲了井水洗枣。
洗净之后,两人随意就揽了衣袍,满地桐叶上席地而坐。吕禄咬了一口枣,满口汁水,甘冽清甜……却有些咽不下去。
“阿芗,《诗》中说‘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蓄我,长我育我’,所谓父母之爱,难道也有假的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有些突兀地问。
——自他记事起,姑父便不喜欢阿乐姐姐和阿盈,六年前为逃楚兵追击,嫌他俩累赘,竟狠心将他们丢下过马车去,若非御车的夏侯婴不忍,只怕早已死在了乱兵之中。
姐姐和阿盈,难道不是他的亲子亲女,骨肉血裔么?
“这有甚么奇怪么?”不知过了多久,她目光直视向他,“没有谁规定过,因为血缘一脉相承,就得疼爱子女后辈罢?”
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视线清晰到有些锐利:“至亲反目,父子相忌,寻常人家尚且不免,何况天家?反正眼下看起来,咱们这位陛下,对太子,并无舐犊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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