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渐移,六月里的椒房殿算是整个未央宫最“香”的地儿了。
皇后居室,以椒粉和泥涂壁,取其温而芬芳,故曰椒房。这会儿正值盛夏天气,暑气隆隆一蒸,垣墙里的椒香四散开来,远薰十余步,近了台阶就闻得到。
浓稠夜色里,天子拾级而上的时候,细细的椒香混在闷燥的夏风里冲入口鼻,带着点辛冽气。他不知不觉间脚下一顿,依稀里,一句低低的耳语不知第多少回响起在耳际——
“嗳,听人说这墙是花椒和泥抹的呢,你说,得费多少斛椒呀?”
……那,已经是五年半前的事了。
他是那年七月二十五登基继的位,作为发妻,平君封后的事却拖到了十月仍迟迟不决。
他耐心几乎告罄,终于,在用了一个“诏求故剑”小伎俩之后,朝堂上那班老臣彻底看清了他在此事上的冥顽不灵,十月末的一次朝会上,以霍光马首是瞻,都勉强点了头。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那日雪后初霁冷得厉害,但他却心头滚烫。
仿佛贫苦山民家的小孩子,吃尽了苦头总算摘到了悬崖峭壁上那颗令人垂涎的山果,头一桩事,便是急不可耐地捧到垂髫同乐的小姑娘面前献宝。他满心的兴奋根本按捺不住,足下生了风似的,一路奔到了她的居处,扯了她就往椒房殿走……他清清楚楚记得,那天她竟穿着一袭群青色的三重曲裾深衣,下摆裹得太紧,只能规行矩步地迈小碎步,根本走不快。
何况她性子要强,爱面子得很,断不肯在人前急失慌忙失了体面。所以,他只好讪讪放慢了步子,和她一道缓步走到了椒房殿。
“嗳,听人说这墙是花椒和泥抹的呢,你说,得费多少斛椒呀?”
冬日里椒香并不浓郁,但她打小鼻子灵,才上台阶就闻到了,忍不住扯了扯他袖子,凑到耳边小声问,嗓音轻极了,热气哈在他耳根子上有些痒痒的。
“管他冽!往后这儿便是你当家,莫说花椒,便是甚么茵墀香、泽兰香,想费多少就费多少……快瞧瞧这屋子里都要怎么拾掇?自己住的地儿,得舒舒服服才成!”
十八岁的少年在她面前毫不掩饰市井气,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暴发户模样。
“呀,你慢着点儿!我说正经的呢,这花椒难种又难摘,一树才收……”
他们俩成亲时住的小院里,便种着一株花椒。
那株椒长势极盛,年年结子颇繁,细碎的红颗匼匝满树,摘净了能收小半只竹箧。除了研妆粉、制椒浆外,其余的统统都酿了椒柏酒,酒鉴泥封后就埋在花椒树下……他嗜辣,最爱这辛冽滋味。
——许氏平君,在旁人眼里,恐怕未必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但于他,却是这世上最最好的妻子。
张家阿叔一路抚养他长大,到了十五六岁上成家立室的年纪,方晓得婚事艰难。
虽然担了个“皇曾孙”的名头,要真论起来,不过是刘氏皇族的一根儿野草,没被先帝斩草除根已经算得侥幸。自小满门覆灭,外无长辈扶持,内无兄弟帮衬,境况实际上比寻常人家的孩子还要不如。
这么个六亲无靠的破落户,哪个体面人家会蠢到把女儿嫁他?
所以,成亲前后那几日,他极少见地惶惶然起来,连着好几天晚上没睡着觉……因为,这门亲事,是他使了手段骗来的。
而这种坐卧不安的心虚,在成婚当日,那个落落大方,颜色照人的少女出现在他眼前时,几乎一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怎、怎么竟会是这样出众,这样……他根本配不起的一个女孩子?!
以至于,整场婚礼,他又是惶恐不安,又是占了天大便宜的窃喜,简直冰火两重天。
而成婚之后,她更比他原先奢想的还要好上许多、许多。
平君是家中长女,父亲一惯散漫,母亲又性子荏弱,所以很小的时候便开始帮衬家事。从家里的柴米酱盐,到外头的亲戚往来统统抱揽……长到笄龄上,便成了个颇会持家的女孩子。
她不爱莳花,却十分擅长打理菜蔬果木。新婚不久,就移了两棵甘棠和一树雪桃到檐后,沿阶种上了芜菁,西南角辟出两片儿地栽了芥菜、苜蓿和胡葱,知道他喜欢椒柏酒后,不久院里就多了株花椒……她爱下厨,朝食、下餔的菜色一月下来都不重样儿,菜羹粥糜样样能烹出鲜美滋味。
长到十六岁上,他还从未过过这般舒坦的日子——同五岁时在鲁地、后来在掖庭都不一样的那种舒坦,又暖和又踏实。
……是,他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奢望着、渴求着的踏实、暖和的舒坦日子。
但,心底里又有一个声音时时出来叫嚣——“这门亲事,是你使了手段骗来的!”
每每想到这点,他都愈加心虚,惟恐新婚的妻子摸清了他底细,便翻然变了脸色。
这样的日子一直捱到了当年冬月。临近大雪节,毛氅、熊席之类御寒的东西供不应求,生意极好,他带着一伙儿人一直忙活到天色黑透才往回走。
归了家,看着平君下了织机忙忙碌碌为他备夜餐,饭后,又不嫌烦琐地煮了椒叶汤给他洗脚,好浴足解乏,他心头一片滚烫。终于,忍不住拽住了她递絺巾过来的手,四目相对,讷讷了好半天才蹩出一句:“……成、成婚前,与岳父相熟的那个相士,说我有‘极贵之相’,日后可封关内侯,是、是胡扯的!”
“那、那相士,其实,其实是、是我、我预先买……买通了的。”他坦白完,心跳惶急、无比紧张地盯着她面上的神情,一丝一毫都不敢错漏。
仿佛在天子面前对策,靠着作弊侥幸得了官,却不敢欺君,于是请罪陈情,战战兢兢地听侯发落的“秀才”。
那时候,他看着张家叔父同许广汉几番说和,在食肆里请客都请了不知多少遭,搭进去了大半年的俸禄,可那老叟还是瞻前顾后,空吃了酒菜却不肯点头,心里又是鄙夷又是气愤。
他晓得张家叔父有多看重这门亲事,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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