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岁宁一行人浩浩荡荡朝城南郊行去。
南郊人烟稀少,有一座俊秀之山,因面瑶城之南,故名曰南门山。山上长满茂盛的树林,青翠的竹子,山脚碧溪环绕,溪旁百花成林。
夏赏水,冬观雪。秋游山色,春踏百花。
芳草鲜艳美丽,落英洋洋洒洒。每到春天,文人墨客便汇聚于此,喝点酒作点诗,揽物抒怀。才子佳人相伴而行,踩水赏花,互诉衷情。
“你以前出门,也是这么多人跟着吗?”沈岁宁看着后面跟着的卫兵,皱了皱眉,放下帘子问车厢里的另一人。
“不喜欢?”季景澜稍稍侧了侧身子,掀开自己这边的帘子,无奈笑道:“我八岁质瑶,头先几年被刺杀过,先帝便派他们来保护我。人要少了,有人会不放心。”
刺杀?沈岁宁皱眉,她知质子生活不会太好过,却没想到,那么小的时候就被刺杀过。
至于他口中的“有人”指的是谁,无非是尊贵的皇上,文武大臣,还有她的父亲和大哥。
这些卫兵,名为保护安全,实则监视二人一举一动。
“不太习惯,这阵仗太大,我怕吓着旁人。”
季景澜沉沉地看着她,手指捏着帘子还未松开,突然朝外喊了一声,“停车!”
马车稳稳停下,队伍前面的周守卫驱马停在马车前,问:“季公子,何事?”
“周守卫,后面的兵原地等待,你派两三名卫兵乔装跟随。”
“这……”周守卫迟疑,今日二人外出赏春,南郊山势复杂,以防万一,周守卫不得不多派些卫兵跟随。现下质子提出减人要求,他不敢做主。
“你怕什么?”季景澜笑,索性把帘子拉得更开,让周守卫看清他整个人。“我夫妻二人第一次出游,我自然多上心些。夫人不习惯这么多人跟着,若影响了赏春心情,这门就白出了。”
说完,他又向周守卫挤了挤眼,“本公子答应你,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
周守卫沉默了一会,朝守卫兵说道:“后面的卫兵原地休整。”然后指了指几个,“你们几个乔装成仆人,跟着我们出发。”
马车继续前行,沈岁宁渐觉春光好,没想到季景澜竟会为她随意的一句话,言语伏低,和卫兵说话带着商量。
“你和周守卫关系很好吗?”
“你在打探军情?”季景澜睨了她一眼,笑着打趣,见人耳垂泛起了红潮,才说道:“周守卫救过我!”
“嗯?”
“就是天黑路滑,不小心掉进了湖里,被周守卫抓了起来。”季景澜笑,“他救我一命,我自然和他亲近些。”
沈岁宁身子往前一撞,马车突然停下,旁边人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往后一拉,“砰”一声撞进他怀里。沈岁宁感觉到心口在扑通地跳动,声音越来越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外面传来怒斥声。
“保护公子!”
“你是何人!”
沈岁宁挣开,咽了咽口水,仓促移开些距离。
脸颊绯红,比昨日芍药还艳。
季景澜垂下眸,浓密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波痕,心尖被拨弄了一下。
痒痒的,麻麻的。
“夫人。” 周守卫在外喊道。
沈岁宁深吸几口气,平复些许躁动的情绪,开口问道:“何事?”
周守卫在外说道:“这有一名秦氏妇人,自称是您的乳母,带着礼物前来道贺新婚。卑职不知真假,不敢擅自做主,现呈报夫人,一切由夫人定夺。”
乳母秦氏?
她不是和江嬷嬷几人住在庄子里吗?
怎会如此巧合,出现在这里。
沈岁宁疑惑,掀开帘子往外瞧去,见一妇人跪在马前,衣着简朴,面色焦黄,几缕枯黄的头发洒在肩头,手腕上提了个包裹,和两个月前见到的人有着天壤之别。
妇人见帘子拉开,露出了熟悉的面容,跪直了身体笑着向车里的人喊道:“小姐,老奴秦嬷嬷啊!”
沈岁宁放下帘子,推开车门下了车,带着紫玉小步疾行到秦嬷嬷身前,伸手将妇人扶了起来,“秦嬷嬷!”
秦嬷嬷听到呼声,眼泪刷刷往下掉,“我听说小姐嫁给了圣京公子,给小姐和姑爷缝了新鞋。”
秦嬷嬷打开包裹,拿出里面的新绣鞋,“这是用小姐上次送的缎子做的,鞋底我加了厚,您回去试试,看看合不合脚。姑爷的也是,我不知道尺寸,胡乱做做,也不知道能不能穿。”
“江嬷嬷给小姐做了件春衣,您一同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我们再改。”秦嬷嬷放回鞋子,再从里面拿出一件嫩粉春衫,手掌拂过衣面,沈岁宁看到她十指上裂开的血口。
“你的手?”
秦嬷嬷没回答,将包裹打包好递给她身后的紫玉后说:“我儿媳妇给我们家生了个男娃,还没有名字,夫家姓赵。今天特意求小姐赐个名,沾沾小姐贵气。”
紫玉上前接过包裹,沈岁宁思索道:“嬷嬷一片热忱,孩子就叫赵忱吧,丹忱宜福。”
“赵忱,丹忱宜福。好名字,老奴谢小姐赐名。”秦嬷嬷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捏得她生疼,“小姐,鞋底厚实,穿上走路要小心些,若是不习惯,就让丫头改薄些。嬷嬷有幸伴随小姐几载,是嬷嬷的福气,家中儿媳还需照顾,老奴这就告退了。”
秦嬷嬷弯腰拜别,妇人佝偻着身子,在无限春光里,带着几分萧索转身朝着城里走去。
沈岁宁因秦嬷嬷的出现,心情莫名沉重几分。她回到马车上,将包裹放在一侧,回想着秦嬷嬷的话,愣愣出神。
季景澜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不开心?”
“啊……”沈岁宁回神,微微感到有些窘迫,笑道:“刚刚那个妇人是我的乳母,她给我送了点东西,还……还给你做了双鞋。”
她有丝丝羞意,虽说鞋子不是她缝制,但是让她送出,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季景澜看了眼一旁的包裹,头往后靠在车厢上,随着马车的动作,身体也跟着摇晃,“让你送鞋,害羞?”
“谁害羞了。”沈岁宁梗着脖子,拆开包裹从里面拿出那双男子短靴塞过去,伥怒,“给给给。”
季景澜接过鞋子,低笑出声。笑声传入她的耳里,心里不由又是一阵烦躁。
这人,怎么这么喜欢逗人呢!
太讨厌了!
“嗯,大小刚好合适。”某男子已经脱下旧鞋,穿上新鞋,甚至伸出长腿搁在她面前,请她赏脸观看,如有评价会更佳。
毕竟,季公子对自己的腿脚,较寻常人更有信心。
二人一路打趣至南门山,却不知城内某宅院内,正有人欲要将她拉入是非之中。
“出来吧。”
雍容华贵的妇人慵懒躺地坐在软榻上,双眸轻阖,云鬓上简单簪了支鎏金偏凤钗,端显妇人风韵。
屏扇后走出一年约四十的玄衣男子,目光如炬,面带肃杀之气。待他走到妇人身前,瞬间收了身上的气势,双手抱拳跪下。
“属下参见主子。”
“林十三,我交代你之事,办得如何?”妇人睁眼,看着面前的人。
“属下跟随秦嬷嬷至南门山口,见她已和沈三小姐见面,东西已经交到沈三小姐手中。”林十三把事情简单说完,等待妇人发话。
“沈三可有说什么?”
林十三摇摇头,“沈三小姐并未说什么,只是接过东西,简单道了谢。”
“你可有见到季公子?”
“季公子坐在车上,属下并未见到他。”林十三想了片刻,从怀里掏出几个本子呈上,开口说:“前段时间,民间流传着季公子和沈小姐的故事,属下收集了几本,主子可以看看。”
妇人接过话本,翻开一页,面上顿时五彩纷呈——季公子养鸡的那些日子!
又翻开一本——美厨郞哄小娇妻!
林十三,你可真会做事!
妇人将话本放下,拨弄着琉璃盘中的玉珠,以此来平复莫名的怒气。
“江嬷嬷等人惨遭灭口,沈三却不知这些人是因她而死,更不知何人所为,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小圆珠来回滚动,碰撞在盘壁上,发出悦耳的声响。她顿了顿,音色悦然,“林十三,帮帮她吧!”
“主子是想顺水推舟,帮沈三小姐查明当年真相吗?”
“尘封的旧事,总要有人揭开。”妇人颔首,“沈三招了不该招惹的人,却妄想和质子安居一隅过平静的日子,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是。”林十三告退,闪身消失在屏扇之后。
妇人拾起一颗玉珠,举至眼前,透过玉珠望向窗外的琉璃之色。不知想到何事,她自嘲一笑,指尖一松玉珠落入盘中,发出“叮”的一声。
“哥哥,我真是恨死你了!”
沈岁宁并未意识到围绕着她的阴谋已来,只是见过秦嬷嬷后越发不安。季景澜见她赏山赏水兴致缺缺,便提议打道回府。
沈岁宁自是十分赞同,又觉对方好不容易出门一趟,这番做法似有些扫兴,遂拒绝他的提议,振作精神陪着玩了一天。
晚饭后,她迫不及待回房,拿起绣鞋开始研究。
左看右瞧,除了鞋底高一些,没有任何异样。
“小姐,这绣鞋真别致。十种果子,个个寓意美好,多子多福的石榴,事事如意的柿子。”碧荷从屋外进来,上前看了看,笑着问道:“针脚起落自然,绣样生动,何人的手艺啊。”
“这是秦嬷嬷送的。”紫玉抢着答道:“就是小姐以前的乳母,秦嬷嬷。”
秦嬷嬷,擅绣工?
碧荷灵光,她比二人虚长几岁,记的事也多。
当初大长公主和丞相带回两婴儿,府上乳娘不够,丞相便在外找来一乳娘,此人正是秦嬷嬷。秦嬷嬷年轻貌美,刚生下小儿,奶水正足,大长公主对她十分满意,便将此人留在了丞相府。秦嬷嬷尽心尽力照顾沈岁宁到六岁,大长公主恩准她和江嬷嬷等人迁居郊外庄子,过安稳日子。
秦嬷嬷走时,碧荷已经九岁,非常记事。
她从不知道,乳娘秦嬷嬷擅女红。
碧荷看着绣鞋,陷入沉思。
紫玉拿过包裹,展开里面的衣衫,继续说,“这是秦嬷嬷送给小姐的新婚贺礼,还有江嬷嬷给小姐做了件春衣。”
“是啊,说是用我之前送的缎子做的。”沈岁宁瞧不出个所以然,把鞋子放下,“还让我给她孙子取了名字,可惜当时手上没什么东西,见面礼也没给上。”
“奴婢可以看看鞋子吗?”碧荷问,见沈岁宁点头,便拿起绣鞋摸了摸鞋面,若有所思,“秦嬷嬷真说这是我们送的缎子?”
“是啊。还说这鞋底厚,让我小心些。”沈岁宁不解。
“这不是我准备的缎面。”碧荷说,心下有所猜测,试探问道:“小姐,秦嬷嬷是否是想传递你什么信息呢?她不能说出来,只能让你自己发现的。”
沈岁宁经碧荷一点拨,一拍额头,恍然大悟,“紫玉,拿剪子来。”
紫玉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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