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懒倦,雾蒙蒙地照在崔锦之的身上,肤色更显病态的白皙。
“京城难得有这么好的日光...”她莞尔一笑,浓密乌黑的睫毛轻轻眨了眨,将指尖伸出窗外,享受着久违的日光,“可惜...”
可惜不能和他一起,再看一场初雪了。
祁宥心口剧痛,甚至快不能呼吸,他缓慢地半跪下来,依偎在她的身前,握着她冰凉的手。
少年抬起头,压下心头的酸涩难耐,声音近乎破碎着哀求:“老师...你别离开我...”
崔锦之的眸光一下子就变得哀伤起来。
她轻柔地抚上少年的脸庞,用和往日并无不同的温和开口,“殿下做的很好...”
“入务利民,怀生安居,知礼荣辱...大燕积弊已深,需要新鲜的力量。但扶持寒门,削弱世族,必定牵一发而动全身,要徐徐图之...”
“...将元思调令到户部,天下初定,他会是殿下一大助力...还有...”
她微微喘了口气,事无巨细地交待着。
说到最后,像想起什么,清冷的眼眸中跳动粼粼的波光,为苍白的脸庞平添几分暖意,“殿下还有很多的时间,去做这些事情...”
仿佛突然被人用刀尖狠狠地抵进心脏,祁宥痛得难以呼吸,想问她——
那他呢?
他该怎么办?
祁宥用力地攥着她冰寒的手,他竭力控制住下颚的酸胀,一字一句地说:“老师...我骗了你。”
“我根本不是什么明君圣主...前世我才是最后夺得帝位的人...上位后不知道诛杀了多少无辜百姓!我还暴虐恣意,荒废朝政,致使生灵涂炭...”
他死死压着牙关,忍着胸膛内的绞痛,恨声着威胁她:“你要是**...我、我就杀了他们...让天下大乱...”
崔锦之觉得身子疲怠极了,暖洋洋的日光照在身上,却还是冷的透骨。她气息孱弱,目光却依旧澄澈温柔,微微笑着开口:“...我知道。”
在最后一刻,什么都猜到了。
她努力伸出指尖,一寸寸抚摸过少年的轮廓,眯了眯眼。
眼前泛着模糊的光晕,已然有些看不清楚了。
“南诏...是行走的野兽...而非家犬。”手无力地向下滑了几寸,被祁宥慌乱地握进掌心,她虚弱地开口:“你借神女之子的身份取得他们的力量...也要付出相应的东西...可是大燕现在...还给不起...”
崔锦之的呼吸微微急促:“...扶持其他部族,让他们...内斗...”
“够了!”祁宥红着眼眶打断她,几乎要落下泪来,“你什么都安排的这样妥帖,那我呢...老师...我该怎么办...”
“你凭什么、凭什么就这样丢下我!”少年的眼尾都泛起薄红,心脏仿佛被**狠狠剜出,再毫不留情地碎裂成千万块。
她疲惫到了极点,连坐直的动作几乎都要撑不住,轻声道:“...来。”
方才还恨不得咬上崔锦之一口的少年立刻手忙脚乱地站起身,将纤瘦孱弱的丞相搂进怀里。
崔锦之冷的厉害,感受着少年滚烫炙热的体温,努力抬起沉重的眼帘,“头发散了...殿下,为臣挽发吧...”
祁宥颤抖着指尖,用一根玉簪轻柔地挽起她乌黑的长发,生怕用了力,她就会顷刻消失在怀中一般。
“...好不好看?”他听见老师问。
少年深深地吸了口气,将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硬生生逼了回去,看着她气息荏弱的模样,拼命挤出一个笑来:“...好看。老师什么时候,都很好看。”
她像是满意地笑了笑,目光变得涣散起来,“前世臣披头散发地病死在牢狱中...这一世,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了...”
“臣死后...还请殿下秘不发丧...”
丞相骤然离世,又是在新帝登基这样的要紧关头,必然让有心人借此攻讦朝政。
少年将崔锦之整个人都圈进了怀中,看着她温顺地靠在自己身上时,悲戚地说不出话来。
丞相永远都是不疾不徐的模样,衣袍都整洁到了一丝不苟。仿佛从她的身上,难以窥探到半点欲望和情绪来。
永远挂着温润却疏离的笑容,却带着最通透沉静的双眼望着他人。
这是她第一次愿意抛弃所谓世俗礼节,亲昵地依偎在他的怀中——
可也是最后一次了。
“答应和殿下...共赏雪景,臣做不到了...”崔锦之骨头都泛着无力,却还是温和地笑了笑,轻声问他,“殿下的字...就叫‘不恕’...好不好?”
“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未之有也...忠恕之道,在于宽饶他人,更原宥自己...”
“所有的苦难,都过去了...”指尖颤颤巍巍地触摸在少年的眼角,崔锦之一阵阵地耳鸣着,恍惚之中,总觉得他在呜咽。
她沉重地阖上眼睛,气息越来越微弱,“愿我的殿下...此后顺遂一生...”
像无数次对他说过的那样,祁宥听见她轻轻地开口——
“别怕。”
祁宥下意识顿住呼吸,身体仿佛骤然凝冻,他呆愣愣地望着窗外,不敢低下头看她此刻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少年拼命睁大眼睛,无声地痛哭着。
怀中的人冷得透骨,没有半点生气。
冷冽的寒风砰地吹开木门,将祁宥的寸寸肌肤刮得生疼,可比这还要冰凉的,是少年宛若死水的胸膛。
他泣不成声地将她拥的更紧,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让她重新暖和起来。
为什么没有半点温度?少年茫然地想着,他明明将她搂的这样紧,几乎要生生地融入自己的骨血中。
可是为什么...还是触碰不到她呢?
他们维持着这样交颈缱绻的姿势,一动不动,少年呆愣愣地贴着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觉得时光变得漫长,如水般从周身流淌过去。
祁宥微微侧首,珍重而轻柔地在她的头顶印下一个吻,将崔锦之放回床榻上,为她更衣入殓。
并非寻常的敛服,而是一品大官的绛紫色仙鹤官服。
她衣冠整洁,双手交叠着平躺在床上,眉目疏淡,面容清雅,除去脸色苍白着,仿佛还是那个矜贵高华的大燕丞相。
祁宥凝视着她,久久没有动弹,直到身后有人轻声唤他,年轻帝王才似大梦初醒,转过身来。
陈元思等人立于门外,眼眶都微红着望向祁宥。
“去看看她吧...”他低声道,“老师有令,要将她离世的消息满下来,待到大局平稳,再昭告天下。”
也不知道他们听没听进去,众人只是猛地涌入房内,趴在崔锦之的身边痛哭起来。
祁宥摇晃了一下身子,没再听身后的悲泣之声,踉跄着往外走去。
他独自一人走在漫长无际的宫道上,盼了一整年的初雪终于在此刻纷然洒落,如碎玉星河般漫天飞舞着,不知不觉中已落满了少年帝王的肩头。
流淌的雪色簌簌融融,恰如与她初见的那日。
他透过斑驳泥泞的雪水望向她,穿过沉重的长夜握紧她。他们一起熬过槐安梦发作的最厉害的时刻,见过人心鬼蜮,携手对抗过世间的黑暗——
无数个日夜,都是他和她的点点滴滴。
千片晶莹翩然落在祁宥的眉眼上,雪水微微化开,顺着他的眉睫流淌下来。
可他没有哭。
他只是踉跄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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