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三年纪事》全本免费阅读 ggdowns.cc
那天午后,琳琅长公主先是派了太医院的纪无攸,去崇仁坊的相府,给晏西棠问诊,以示皇家关切。
纪无攸一开始还不乐意,说他金手玉指的,只给宫里的贵人们诊脉,不想去给那些臭烘烘的外臣看病。
夜鸣珂气得,只得拿出那落薇宫的小太妃,来威逼利诱,说等过两年小皇帝长大些,要娶亲有宫眷了,她就可以此为由,安排先皇的小太妃出宫去,好方便他行事。当然,前提是他得听她驱使。
那骄矜的纪公子,与她确认再三,这才勉为其难地去了。
晚些时候,将近酉时,她又派小皇帝去探病,说他过两年就要亲政了,现在也该学着如何与外臣相处。这生病时的亲躬探望,便是明君之仪。
小皇帝一开始也不乐意,说他功课多着呢,做不完的话,明日老师又要训人的。
夜鸣珂气得,想他平日可没有这么爱学习,想来是这几日宫女们蜂拥到资善学宫来,他突然觉得读书好玩了。遂也只得开出许他玩耍的条件,来威逼利诱。许他去探望了晏西棠,可以到市集上去玩耍一番,当然,前提是在戌时之前,必须回宫。
那贪玩的少年,凑脸看了看她身边的滴漏,再探头去看了看窗外天色,便抓紧时间,飞也似的出宫了。
就这样,先遣了两员大将,去打头阵,把皇家的亲厚关切显示足了,又理完那日的政事,用了些晚膳,这才晃晃悠悠地出宫城,往崇仁坊去。
去算账去。
崇仁坊多是些带阔院园林的宽门大宅,京中权贵皆喜在此居住。政事堂相公的宅邸都是皇家所赐,自然也是崇仁坊的一座大宅院。
她还是第一次去。
去了,才惊掉下巴。
那人,竟然能够把一座富贵豪华的百年老宅,给荒凉成那个样子!
九进九出的齐备院落,全部空着,只在那右边的园林深处,辟了座堂室,来作书房用,且看起来,起居待客亦都在里头凑合了。
本是需要成群奴仆的大宅院,却就只见到一个贴身小厮,那个叫良笙的小子,据说从云泽带来的,跟了他十多年了。
当然,那良笙引着她在园边回廊里穿行时,还看见个花匠,尚在趁着那黄昏天色,侍弄修剪满园里遍植的一种一人多高的小树,枝叶未发。
良笙说,那是桔树,这帝都中的气候,桔树结的果苦涩得无法食用,可他家公子,就是想闻那春天里开放的桔子花香。
夜鸣珂听得摇头,这崇仁坊中的大宅,都是恨不得请名家来造园,叠石引水,迎风邀月,以求风雅。像他这样把园林改成果园,要闻果树花香的,怕也是独此一家了。
等入了那书房里,更觉不可思议。
这人,这点倒是跟她一样,读书写字处,不用桌椅,慕的是古风,地席小案。也不知是不是跟她一样,想要捡懒,图个坐卧自由,随意堆放。
然后,就看见那到处都是书,书架,案头,地上,堆满的书。仰面翻开的,俯身叩着的,歪斜挪着的,合着的,卷着的……书才是这屋子里的主人。
晏西棠坐在这书海中央,简席蒲团,红木小案,点墨提笔,勾勾画画。
像是在翻找查阅什么。
夜鸣珂立在门边,一身雪裘也不知该不该解,她有些下不了脚。
转头,良笙已经退了出去,不见了人影。
“公主来了?”晏西棠的声音,从书堆里传出来,迎接她。
忙得起不了身,抬不了头。
“这待客之道可真是……”琳琅长公主别头,吐气,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主仆二人的待客之道,都这么奇怪。没口茶,没个座,也没个人来给她接衣服。
她后悔把紫绡等人,全部留在门上了。
“长公主殿下不是就想来看看臣的真实样子吗?微臣平日在家,就是这样的!没有半点伪装……”那人继续忙他的,顺便抬手指了指小案对面的地席,“请坐!”
原汁原味,原封不动,没有半点因她的到来而改变与……迎合。
“……”
也罢,夜鸣珂认命地,兀自解了雪裘披围,抱在手上,行到那红木小案对面的地席边上,顿了顿,却也不坐,只将披风给搁在那锦团上,然后,甩手晃步地,游走开去,四处打量一番。
就是个初次到别人家中,就到处乱瞧的,没规矩没礼貌的市井女郎。
心头想,他都不拘礼了,她还那么客气做什么?
看着那人眉眼有神,目光炯炯,只专注于他手中书文,似乎也任着她随便看,她便微微欠身,偏头来觑着,没好气地问:
“晏大人不是生病了吗?”
都告假三天了!
不是说风雪地里受凉,冰湖水里冻伤,卧病在床了吗?就知道他是装的吧!她都一碗姜汤下去,就没事儿了。就不信,他就老弱病残到这个地步!
“对呀,一直都还发着烧呢,嗯……这会儿都还有点……”
晏西棠抬手,自己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然后,又搁了手中书文,侧身抬手,靠了身后凭几,抬眸来看着她,大有一副不信你自己摸的样子。
男子深衣披裘,散坐于席,一双桃花眼眸,精亮得照得见灯烛与人影,嘴角一抹似笑非笑,有种敞开胸怀,张开罗网,等着她来投的怪怪感觉。
夜鸣珂抚膝躬身,盯着他看了少息,终是忍住那伸手的冲动,直起腰身走开去,往书架上取下一本书,一边胡乱翻看,一边咬牙说来:
“反正,俸禄可是要按天克扣的!”
“嗯,这病假要扣俸禄的规矩,得改一改……”相公大人跟着随口,就要弄权改了这不合理的规矩。
“你不是还这么精神吗?咳咳……”
夜鸣珂有些急了。跟他斗嘴,总有呛着的时候,加之那陈年书本上的纸张粉尘,笔墨气味,弥散到鼻间,搞得她咳嗽起来,反倒像个病人。
“都是些要参加下月春闱的学子递来的文章,让帮忙看看,这不赶急吗?”那人又拿起案上文章,赶急地看。
“可真是上心啊,晏大人发着烧,都还在指点文章,那些春闱学子要是知道了,也不知要怎么感激……”
这考前的递往,不就是在培植门生,挑可为己所用之人吗?
夜鸣珂心头哼哼,又将他的奸邪用心猜度了一遍。
男子却浑然不觉似的,兀自谦虚了一下:“这点病痛,倒也不妨,还看得动文章的……”
大有以为天下学子指点迷津为己任的自觉,亦有些许……感觉自己身体还行脑子好用的自得。
“那你为什么把自己说得那么惨,害得我今日被骂了一上午!”
女郎豁然转身,猫腰下来,居高临下地,咄咄问他。
她终于,逮着个他掉坑里的机会,把那口气给撒了出来!
都看得动文章,却装病告假在家,不去上值,成心让她挨骂不是?
“……”晏西棠仰面,将那张气呼呼瞪他的小脸,凝看了少息,突然绽了笑,软软的问她,“公主那么聪明的人,不知微臣之用心吗?”
“……你就是想让我被他们骂!”
夜鸣珂被看得心慌,便撤了那对视,转身走开去。却依旧认着那死理。
“他们骂痛快了,是不是觉得自己更厉害了,办起政事来,又好又快?”晏西棠又追着来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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