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字这事儿,对时汐而言,实在是件既磨人又难为情的事。她自认从小在义务教育的“铁拳”下摸爬滚打,作业本上也是有过“方正小楷”的辉煌时刻的。只可惜,那多半是时间充裕、心情平和时才能勉强维持的体面。一旦需要拼手速,比如课堂笔记或是限时考试,那字迹便如同脱缰野马,恣意奔腾,具体连笔能连出几个银河系,就不必细究了,反正能认出是个什么字,已是师生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但今日不同。补了个回笼觉,神清气爽;京都写稿的渠道顺利对接,心头大石落地;再加上孟老板那八两银子的定金正沉甸甸地揣在怀里——时汐只觉得通体舒泰,看什么都顺眼了几分。这股子难得的舒畅劲儿,甚至让她对那手“不堪入目”的软笔字,生出了几分“或许还能拯救一下”的雄心。
铺开宣纸,研好浓墨,接下来便是字帖的选择。
时汐的目光在书架上逡巡片刻,最终落在了那本装帧清雅的《昼鹤文集》上。
当朝探花郎,除了那张据说能“掷果盈车”的脸和锦绣文章,一手行书亦是闻名遐迩。时汐小心翼翼地翻开,仔细端详。不得不说,字如其人,这话在昼鹤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的行书流畅自如,确如云中白鹤,翩然欲飞,在疏朗布局间透着一股清逸高洁的风骨。它不像瘦金体那般锋芒毕露,也不似欧体那般规整圆融,而是自成一派,于笔锋转折处,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独特韵味。
时汐并非行家,审美却是在线的。学舍里同窗的字迹不乏优秀者,但或许只因这是“昼鹤”,她总觉得那笔墨间,多了一丝旁人难以企及的味道,让她心向往之。
深吸一口气,时汐定了定神,开始临摹文集中的一篇。这是昼鹤早年秀才时期所作,内容是关于离家远行,适逢佳节思乡情切,最终在山水徜徉中得到解脱的心路历程。文辞清丽,情感真挚,倒是很适合静心。
然而,理想丰满,现实骨感。
光是开篇“庆祐”二字,就足足耗费了她一整页宣纸。不是下笔墨汁太浓,晕染成一团乌云;就是手腕发抖,写出的横像蚯蚓,竖像醉汉;偶尔有那么一两个看起来轮廓尚可,却又因笔画太细显得小家子气,她忍不住添上两笔想要弥补,结果……成功制造出又一个墨团。
常言道,练字能使人静心。时汐此刻却觉得,练字分明是逼人发狂!
她有些气馁地将写废的纸揉成一团,泄愤似地丢在地上。窗外日头渐渐偏西,光线变得柔和,她却仿佛跟那支笔、那砚墨、那本字帖较上了劲,埋头苦写,浑然不觉时光流逝,更未察觉身后不知何时,已悄然多了一道身影。
直到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她握笔的手背,时汐才悚然一惊,猛地回过神来。
鼻尖萦绕起熟悉的、清冷的沉香,其间又似乎混杂了一丝极淡的竹与梅的清气——这是昼鹤身上常有的味道。时汐曾因好奇,偷偷在他书房取了一点同样的香来焚,却无论如何也复刻不出这种独特的气息。
她的心跳在那一瞬间骤然失序,如同擂鼓。却又因手背上传来的、不同于自己燥热的微凉体温,而奇异地缓慢下来,只是胸腔里的余震未消。
“夫…夫子何时来的?”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刚处理完衙门事务,想起今早让你练字,酉时交与我看。书房案牍上未见,便过来瞧瞧。”昼鹤的声音平稳无波,目光却已落在地上散落的几个纸团上。他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拾起了几团废纸,展开略略一扫,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欲言又止。
时汐顿感尴尬,干笑两声:“我…我就是随便练练,不堪入目,不堪入目……”
昼鹤轻轻叹了口气,未再多言,伸手拿起了书桌上那本被时汐摊开临摹的文集,似是才注意到这是他自己的东西。“为何选这本练?”
时汐下意识就想说“因为就它离得最近,而且我只有这一本像样的字帖”,话到嘴边,舌头打了个转,硬生生改成了:“学生…学生喜欢夫子的字,觉得自有一股风流韵味在其中,心向往之。”
昼鹤从喉间逸出一声淡淡的“嗯”,目光从书页上抬起,落在时汐脸上,眼中竟含了一丝极浅的笑意:“有心了。不过,你临的这篇,是文集编纂时请人抄录的,并非出自我手。”
时汐:“???”
她猛地抬头,看看昼鹤那双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又低头看看满地自己奋战一下午的“成果”,一股混合着恍然和憋屈的情绪直冲头顶。
怪不得!怪不得她怎么写都觉得不得劲,形似都勉强,更别提神韵了!原来根子在这儿!根本不是她资质愚钝……好吧,或许也有一点,但主要原因绝对是字帖不对!孟老板这家伙,居然用抄录本冒充真迹忽悠她!
内心波涛汹涌,面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原来如此”:“我就说……这些字的风骨气韵,与夫子平日的手书似乎差距颇大,风格也迥异。学生原还以为,是夫子年少时笔力尚未臻至化境,原来是这个缘故。”
昼鹤没有接话,只是自然地拿起她案上的笔,在砚台中蘸饱了墨,铺开一张新纸,对照着文集上的原文,悬腕落笔。
时汐屏住了呼吸。
但见他运笔时,肩臂沉稳,手腕灵活,仿佛在虚空中抚弄琴弦,整个人的气息都随着笔尖的提、按、顿、挫而微微起伏、流动。墨汁中极细的颗粒,在绵密宣纸的纤维间缓缓驻足,形成一种毛茸茸的、充满生命力的边界,让人感觉那墨水并非被动附着,而是主动在纸张上生长、蔓延。
而这一次,他写的并非擅长的行书,是端正严谨,一丝不苟的正楷。
时汐几乎看呆了。这可是书法大家亲自示范!她曾听同窗提起过,昼鹤惜墨如金,自多年前有人高价求字后,便极少再为人提笔书写。
可现在……
“想练成我这样吗?”搁下笔,昼鹤看向她,声音依旧平淡。
时汐觉得自己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渴望的光芒,忙不迭地点头。
“跟我来。”昼鹤言简意赅,转身便走。
时汐愣了一下,赶紧放下笔,小步跟上。
兜兜转转,竟是来到了昼鹤的居所“静观堂”。
上次潜入此地,还是为了“借”那顶斗笠。当时目的明确,做贼心虚,根本没敢细看屋内陈设。此刻她恭敬地候在门外,才得以窥见全貌:室内铺着来自西域的柔软绒毯,一架十二扇的泼墨山水屏风巧妙地隔出了内外空间。不知是何名贵木料制成的大画案上,白玉笔山、青玉镇纸、紫檀笔筒等文房雅器一应俱全,摆放得井然有序。案旁立着一只官窑秘色釉瓶,瓶中斜插数枝海棠,花开正艳,为这满室书卷气增添了一抹亮色。四壁图书环列,棋枰、古琴静置于旁,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松烟墨香,处处透露出主人不凡的品味与身份。
昼鹤绕过屏风,从内间的书架上取了两三本线装书册,回到外间,淡声道:“古之笔法,练习顺序讲究由易到难,多为篆、隶、楷、行、草。篆书结构匀称,笔法相对简单,重在线条掌控,最适合入门。这几本是我昔年用过的篆书字帖,你且拿去,先从它练起,务必做到能控制住笔,写出流畅均匀的线条。”
时汐上前双手接过,翻看一看,里面果然是弯弯绕绕、如同画符般的篆体字。她心里顿时一阵哀嚎。果然,天底下从来就没有什么速成的武功心法!这让她瞬间想起了前世,因为喜欢各种“设子”又嫌约稿太贵,一咬牙报了个美术班,结果老师连续让她画了一周的排线、几何体……坚持了七天,最终还是因为枯燥且短期内看不到显著成效而放弃了。果然,有些专业人士的钱,活该他们赚!
“夫子……”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带着一丝侥幸心理开口,“就……没有那种,能稍微快一点见到成效的法子吗?比如,直接练行书的基础笔法之类的?”
昼鹤正单手随意拨过琴弦,发出一串零星的清响,闻言动作微顿,抬眸看向她。在时汐充满期待的目光中,他薄唇轻启,无情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时汐心下默默叹了口气,暗骂自己多嘴,老老实实地应道:“学生知道了。”
“过来。”昼鹤指了指画案前的座位。
时汐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上前。刚走到案边,昼鹤便抬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微一用力,将她按在了那张宽大舒适的座椅上。
他身量颇高,做这个动作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动作本身也并不显得亲昵,更像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引。然而,每次只要和昼鹤有近距离的接触,时汐的心脏总是不争气地失控狂跳。除了那难以忽视的压迫感,更多的,是一种深埋于心底的恐慌——若他知晓了自己是个女子,又该如何?
“你就在此处练。”昼鹤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打破了她的胡思乱想,“我看着你写。”
时汐:“……”
心跳瞬间平缓下来。
“这…这不妥吧?”她试图挣扎,“夫子日理万机,学生岂敢打扰您处理政务?我还是回去自己练……”
“无妨。”昼鹤打断她,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近来并无紧要案件。与新任官员的交接事宜,也已大致处理完毕。”
时汐抬眸,对上他那双深邃平静、看不出情绪的眼睛,坚持对视了两秒,最终还是在对方无形的气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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