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铁市,午时。
这座秦国最大的铁器交易集市,今日气氛格外诡异。往日的喧闹讨价声消失了,几乎所有铺面都半掩着门,掌柜和伙计们站在门口,眼神复杂地望着集市中央的空地。
那里,廷尉府的皂衣吏员围出了一片区域。
“奉大秦经济变法司令、廷尉府协查令。”
一名面色冷硬的法吏扬声道:“经查,商户郿县孟氏铁坊,于去岁三月至八月间,计七次以次铁充好铁,售与少府武库监,致军中箭镞三千枚、矛头五百具质劣易损,触犯《秦律·工律》第三款,兼有欺瞒官府、贻误军机之嫌。”
他看向面前面如土灰的孟氏家主:“铁坊即刻查封,所有存货、账册、地契,一律封存待查。主事孟贲,押往廷尉府候审。其余涉案人员,不得离咸阳。”
“冤枉,冤枉啊。”孟贲扑倒在地,嘶声喊道,“那些次铁非我孟氏所产。是有人……有人调换……”
“铁上有你孟氏印记,入库记录有你孟氏画押,交割文书俱全。”法吏面无表情地一挥手,“拿下。”
两名廷尉府卒上前,铁链哗啦一声套上孟贲脖颈,拖曳而去。几乎同时,另一队吏员冲进孟氏铁坊,封条交叉贴上大门。
围观的商户们噤若寒蝉。孟氏在关中不算顶尖大商,但也经营三代,与军中一些中层将校有些关系。
谁也没想到,吕不韦第一个开刀的,不是硬骨头乌氏,而是拿这等中不溜的商户祭旗。
“都看清楚了。”
一个声音从人群外传来。众人回头,只见吕不韦不知何时已站在一辆朴素的车驾旁。
“从今往后,最好的铁,只配流向一处,大秦锐士的剑锋所指。”吕不韦顿了下,道:“诸位面前有两条路,要么,成为锻造这剑锋的匠人,要么……”
他的目光落在那交叉的封条上,“成为试这剑锋是否锋利的草席。”
车驾驶离前,他微微侧首,对紧随身旁的变法司属官低声补了一句:“孟氏坊中匠人名册,仔细核录。良工不问旧主,新政自有其位。”
这句话,让听到的几名吏员心神一凛,悄然领命。
在一片寂静中,吕不韦转身登车,车驾缓缓驶离铁市。
人群中,一个与孟氏有旧的老铁商,盯着那交叉的封条,嘴唇翕动,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吕不韦,好狠的手腕。”
他身后,几个年轻商户眼神闪烁,彼此交换着不安又怨愤的目光。
恐惧之下,仇恨的种子已悄然埋入土壤。
。。。。
就在这天下午,渭水畔。
巨大的水轮在河道中缓缓转动,通过一套精巧的连杆齿轮,将力量传递至岸边的工棚内。棚中,一座需要三人合抱的巨型铁砧巍然矗立。砧上方,悬挂着一柄恐怕有千斤之重的锻锤。
“落锤。”内史腾亲自站在控制水闸的机关旁,高声下令。
闸门提升,水流骤然加速。水轮发出沉重的呜咽,连杆机构咯吱作响,那柄巨锤被缓缓拉升到最高点,然后——
轰。
地动山摇般的巨响。
巨锤砸在砧上一块烧红的铁坯上,火星向四周迸射,灼热的气浪逼得围观者连连后退。
只此一击,那铁坯便被砸扁了近半,形状规整。
“停,翻面,再落。”
轰。轰。轰。
连续三锤。待得最后一锤抬起,工匠用长钳夹起那铁坯浸入旁边水槽,嗤啦白汽蒸腾。再取出时,已是一把矛头粗坯,轮廓分明,只需稍加打磨修整,便可开锋成型。
全程,不过十次呼吸的时间。
围观的人群中,除了变法司吏员、少府工匠,还有十几位被特意邀请来的关中其他铁商代表。此刻,他们个个脸色难看。
他们自己的匠坊,老师傅用尽全力,一天能打出三五把矛头粗坯已是高产。而眼前这怪物般的锻锤,恐怕一个时辰就能完成他们全坊数日的工量。
“此乃水力万钧锻锤。”吕不韦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工棚内,道,“旧日的尺,量不了新天的布。诸位若还想吃这碗饭,要么,变得比它更快、更好。要么,就换个碗吧。”
他没有说完,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那摇头的意味,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绝望。
当天傍晚,咸阳市井间,流言开始蔓延。
“听说了吗?铁市孟家被抄了。吕不韦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官家作坊独占,以后铁器肯定要涨价。犁头、柴刀,怕都要贵了。”
“何止。我还听说,那‘徭役折钱,里头猫腻大着呢。官府定的那钱数,根本不够雇人干活,最后工程还得摊派到咱们头上。”
“唉,与民争利,国运不久啊……”
流言在某些茶馆、酒肆里传播得格外迅速,仿佛有人刻意在添柴加火。
。。。。
雍城,旧宫以西三十里,一处看似普通的庄园。
夜色掩映下,几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悄然驶入,消失在高墙之后。
密室中,灯烛只点亮了三盏,光线昏黄。
主位空着。
渭阳君嬴傒,两位穿着古老深衣的雍城宗正,以及那个阴影中人,分别坐在下首。他们的目光,都落在刚刚被内侍引入,有些不知所措的成蟜身上。
“公子请上座。”阴影中人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带着某种奇特的口音,这口音,不是秦国口音。
成蟜依言坐下,手心却已全是冷汗。这位置并不让他感到荣耀,只觉如坐针毡。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公子能应约而来,足见深明大义。”阴影中人缓缓道,“当今秦王,惑于商贾之道,重功利而轻礼法,长此以往,嬴秦宗庙,危矣。”
一位老宗正颤巍巍接口:“老夫夜观天象,荧惑守心,恐非吉兆。国政若偏,上天必示警啊。”
成蟜喉结滚动,他记得母亲说过类似的话,也记得老师教过如何应答。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然则兄长乃父王所立,君臣名分已定。成蟜不敢有非分之想。”
“公子误会了。” 阴影中人低笑一声,笑声里没有温度,“非是让您行悖逆之事。而是要助您,行匡扶之事。”
他向前倾身,烛光勾勒出他平凡的半边脸庞,直视成蟜:“秦王被吕不韦与那来路不明的苏先生所惑,新政苛急,与民争利。盐铁专营,断多少世家生计?徭役折钱,乱多少户祖制?我等所要做的,是让天下人,让军中将士都看清楚,这新政之害。待朝野怨声载道,大王威望受损之时……”
嬴傒适时接口,语气阴冷而笃定:“届时,我等宗室元老,自当联名上奏,以祖宗之法、社稷安危为念,请大王罢弊政,远小人,重归正道。若大王能听谏,自是秦国大幸。若不能……”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成蟜身上,“那时,便需一位血统纯正、深明大义、且能代表嬴姓宗室与将士民意的公子,站出来,稳定人心。”
另一位老宗正捋着白须,用古老的韵律缓缓道:“《秦律·傅律》有古则:国君若有大失,宗庙可会议之。公子您是先王嫡子,年少英武,有先祖遗风。若彼时人心惶惶,皆望公子能振臂一呼,以安宗室,以慰将士,那便是大势所趋,非人力可阻矣。”
成蟜的心脏狂跳起来。这些话,打开了母亲和老师们在他心中埋藏已久的某个匣子。里面装着的不再是模糊的怨恨,而是一个崇高且充满使命感的角色,匡扶者,稳定者,乃至潜在的拯救者。
他想起兄长那双总是望向更远方的眼睛,那里面从来没有对他的期待,只有冰冷的评估。一股混杂着屈辱、不甘和被这番大义点燃的虚火,冲上了他的头顶。
“我……我能做什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比刚才坚定了一些,却依然带着少年人的虚浮。
阴影中人眼中闪过满意的神色。他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却不是推给成蟜,而是展开在案几上,示意成蟜近前观看。
“公子请看。第一步,在此处。”他指着帛书上三个县名,“此三县将行徭役折钱。我们会让其中出现一些不公与贪墨。公子您无需亲自去做任何事,只需在合适的时机,比如,当这些消息传到咸阳,当朝中为此争论时,在您该见的人面前,”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嬴傒,道,表达您对受苦百姓的忧虑,对祖宗成法的维护即可。”
他指点着帛书上的人名:“这些人,会办好具体的事。公子您,是握住旗帜的人。”
成蟜低头看着那些详尽得可怕的信息,感到一阵心悸,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赋予重任的兴奋。原来他不是去泥泞中搏杀,而是站在高处,被人拥戴着,去执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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