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床,光着脚去开门。
我开了暖气,房间里既暖和又干燥,我的喉咙也很渴。一打开门,冷风灌了进来,黎玉钟用身体挡去了大半。我来不及思索,沙哑着嗓音问,什么事。他说:“给你打电话,没有接。”
“我发烧了,”我说,“进来。”
说完,我才想起除了发烧的另一个症状。我还没换裤子,我尴尬地让他在客厅里坐一会儿。我背过身去,步子僵硬的迈,指望他没看见。等我换好衣服出来,桌上是热水,和布洛芬。
“你用卫生巾还是卫生棉条?”
他把水杯递给我,手指在屏幕上滑。
我说我家里都备着,不用他破费了。他于是放下手机,又递来药片,“先吃,再量个体温。”
我接过,吞下。胶囊划着喉咙下去,生疼,我赶紧拿一口温水压。也许是我的表情太难看,他关切地问,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说不用,再疼也不过是等止疼药起效果的这半个小时。
我又问:“你打我电话,是有什么急事?”
他沉默片刻,“昨晚的事。”
“池建生。”我想起来。事实上,关于这人我忘得差不多了,要不是他跑到我家楼底下来纠缠。好在我和他都不是咖位大的,没有狗仔跟拍,不过就算被曝出来,也掀起不了什么水花。今天早上池建生也给我打了电话,但是我删了备注,所以是未知号码,我以为是垃圾来电呢。
“他怎么了?”我问。
“本来要送派出所,最后被他经纪人接回去了。”黎玉钟依旧在看我。我让他别看,来例假的脸肯定肿得吓人,我没洗脸,没化妆,又很憔悴。他摇头,“是我没提前说,打扰你了。”
没事,我说,谢谢你来照看我。
“应该的。”他说。
这是我的公寓,我的领地,黎玉钟突然出现,密闭的空间里闯入了他的气息。他拼色围巾上还夹杂着几颗水珠,外面在下雪,我突然意识到,他不会在我楼底下等了半个小时,不会吧。
咚咚咚。
突然有人敲门。
“嗯?”我不知道是谁。
黎玉钟解释:“是我叫的锁匠。在你睡觉的时候我敲了你的家门,敲不开,我以为你出事了。”
“……啊。”我尴尬地捂住脸,心想,我睡得那么死吗,真丢人,原来他以为我死在家里了。
黎玉钟开门应付,我去洗了把脸,做护肤,然后吃化妆台前的一堆维生素片。我的订婚戒指还在床头柜,那枚翠绿的宝石,鲜艳欲滴,可它不是长久属于我的,我把它安放在抽屉深处。
黎玉钟喊我,我走到客厅,他问我吃什么,他来点。我一点胃口也没有,生病了要吃清淡的,但我不想吃粥了。冰箱里有挂面条,他自觉地戴上我的围裙,下厨。我不知道他还会做饭。
他切菜,烧水煮面,动作很熟稔。我希望他没有为别人这样专心致志地下厨,我希望他是。虽然我没资格过问他的感情生活,但他的第一次要是给了别人,我还真有点,有点妒火中烧。
毕竟是我的暗恋对象。
而且,十几分钟前还出现在我滚烫的梦里。我自诩不是长情的人,但我既然有如此诚意了,对他有感觉了这么多年,他但凡感受得到一点点。算了,他别知道,我是死也不会让他知道。
我有感觉的人现在正背对着我,切葱,他知道我的口味,我们曾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一年,一整年,可以说得上我临死之前走马灯也要回忆上的、最美好的,最不希望它逝去的一年。
在我情窦初开的时节,我对黎玉钟的幻想,我对那个瘦弱的、连咳带喘的,有点不像男生的男生的幻想,带着薄荷清香,和茉莉的馥郁。他像一朵枝头不堪折的花,我觉得他无法消受。
我当然知道传统的情爱里,大多数是男性占主导,但黎玉钟那样脆弱的人,他要怎么搞嘛。我甚至做好了他阳痿的打算,反正爱一个人又不是只在床上,他其他方面好,我也算接受。
现在的黎玉钟呢?
太正常了。
准确的说,太健康了。
他缺乏了那种——需要靠依赖什么才能行走下去的气质,当时是我,现在没有别人了。现在他那么独立,像个正常人,他甚至能处理我处理起来都棘手的事。这些年他变了,变了太多。
我以为他还会和从前一样,胆怯,遇到困难的事,露出办不到的悻悻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寻求我的认同感。我盯着他单薄的针织毛衣,宽阔的肩膀撑开它,我更喜欢以前溜肩的蠢样。
还有腰,少年的他,腰是白皙的,从衣服的下摆露出来时,精致而柔软,像一枝柳条。现在即便被围裙的带子束缚着,也能看出健身的痕迹。他俯下身洗手,手背的青筋狰狞地浮鼓着。
暴力美学。
我又想到他昨晚那一拳,结结实实的一拳,实打实的,皮肉里的闷响。想到黎玉钟顶着那么一张人畜无害的干净脸蛋,竟然也敢和别的男人干仗,我真意外。除此之外,浓厚的疑惑。其实我一直在等他先开口,他如果问我池建生的事,我就能反问他和池建生之间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始终缄口。
清淡的青菜挂面做好了,端到客厅里吃。我租的房子八十来平,在市中心,一个人住足够,池建生来过夜就显得有点拥挤,他那么大个人,总觉得和我的空间不适配。我领地意识很强。
黎玉钟却很好地融入了这里。
他坐在沙发上,好像那里就是他该在的地方,他在厨房,又好像在自己的家。他要是对所有身边的人都这么自来熟,去过别人家,又这样那样,还像现在盯着我吃面,我真的会生气。
他一定因为我是他要好的朋友,曾经是,并且现在还持有婚约的关系。我纠结来,纠结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去占有他,我想让他问我和池建生的事,也说不出口。我默默吃面。
门铃响起来。
这次是我叫的,我叫的房东。我不会换指纹锁的密码,之前池建生录过,分手就要删掉了,但我一直心大没有去管,我也以为池建生知道分寸,不会做那么冒失的事,比如上门讨说法。
还好他不是趁我在家里来问责的,不然,那还真有点难看。但是当着黎玉钟的面就不难堪吗?算了,黎玉钟比我更难堪,他还让我发现了大学时候他揍池建生,但为什么我一无所知呢?
我纳闷着。
房东问我为什么删那个小帅哥的指纹,问我们是不是分手了,我说是。我让黎玉钟录指纹,房东又问这是不是我亲人,我说算是吧,这是我未婚夫。房东就沉默了,说,年轻人会玩。
黎玉钟的脸顿时红了。
我倒是无所谓,送别了房东,回到我家里,我和黎玉钟面面相觑。我突然想起今天是周一,他应该有班要上才对,他说请假了,又从公文包里翻出一份文件,“婚前协议,你看一下。”
哦,原来是为这事来,我接过,从头看到尾,没有问题,拿起笔签字,黎玉钟拿印给我捺。他很耐心地看着我做完这些,才开口:“你还病着,我把明天的领证推迟到三天后,可以吗?”
我笑了:“不是,我就是提一下领证的事,没有说立刻就要领!只是婚礼之前领比较稳妥。”
黎玉钟明显一滞:
“那我……先取消?”
“不用。”我忍住笑,“就周五吧。”
他很明显地松了口气,好像这是一件心惊胆战的事。我喜欢看他手足无措,而不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问我要不要回床上躺着,我问他是不是要走了。几秒钟后,他说他在这里照顾我。
“我睡一觉就好了。”我说。
他颔首,“先看看会不会退烧。”
他在我家,我让他一切请便,我回床上躺着,看到床单上干涸的血迹,赶紧手忙脚乱扯下来,他帮我一起,可别了吧,我窘迫得只顾闷头卸床单。我要拿去卫生间洗,他拿过,说他来。
“你不能碰凉水。”
没那么金贵,我想说,但是某种自私的念头让我什么也没说,而是眼睁睁看着他拿着那东西。卫生间里很快就传出水声,我心想,这和情侣有什么区别?他做的那些事是池建生才做的。
我曾经发誓找一个完全区别于他的男朋友,在我大学的时候。任何有和他相似的地方都不行,脸,性格,身材,一点点都不行,所以我和池建生好上,他是院里最出名的,恰好我也是,顺其自然地进行社交,约会,确定关系。只是我没想到,我们之间的关系能维持这么多年。
我当然没有和池建生长相厮守的想法,尽管他符合我对男人的一切审美,但还是那句话,人是不能和自己相像的人走得太近的,否则就像照镜子。池建生每次为了感情而歇斯底里时,我总能想到我也是那样的人,只不过他外放出来,而我疯在骨子里。我疯的总是不着痕迹。
我故作清高。
故作大方。
维持那点尊严让我费劲了心力,圈里浮沉,我也没了气性,若说高中还有一点生来的倔,现在则是棱角被抹平了。我更圆滑,更小心翼翼,有很多话是这个年龄这个阶段的我说不出口的了,即便想,骄傲心也随着我的年华远去了。十年前的我,肯定笑话十年后的我如此落魄。
如此平庸,无人知晓。
我将新的床单铺好,黎玉钟也从卫生间走了出来。他的手里除了湿漉漉的床单,还拿了——别的东西!我像见了鬼,他拎着我被弄脏的布料!我说,喂!你!我一把抢过,你干嘛洗!
黎玉钟说,看到在脏衣篓里,顺手就洗了,那是能顺手洗的东西吗?我自顾自去晾好,心里却止不住地咒骂。他除了帮我洗,会不会也帮别的女人洗过,黎玉钟!他脏了,不干净了!
“我不是故意的……”
他低声说。
他没看出我真正生气的原因。
我说:“谁搞脏的谁洗啊,你真奇怪!”
“对不起。我也是第一次洗,我不知道。”
好吧。我攥紧的拳头悄然松开。
他表现出对我的担忧,又不敢触怒于我。我心想,他就这么温柔吧,谁知道他会招惹上多少追求者,一旦有人知道他的好,又愿意对他好,他早就心有所属了,还好没有,才轮得到我。
我钻进被窝里,僵硬地。他在电脑桌边的沙发坐下,拿出笔记本办公。我玩手机,朋友圈里翻到他昨晚的动态,是一张我的手的照片,戴着订婚戒指,配文是很简单的两个字——订婚。
“你搞得像工作汇报一样!”我说,“没有人订婚了会发‘订婚’,大家都是说,爱情长跑到最后,终于定下来啦,希望大家到时多多来捧场什么什么的。”很快,那条朋友圈就编辑成:
【订婚了,终于!本人!爱情长跑十年,从校服到婚纱,从我的老同学到我的老婆,终于要娶到深爱的女人,感动得我这个准未婚夫热泪盈眶!接下来,余生请多指教!(AI扩写结果)】
几秒钟后。
他把括号内容删掉。
救命啊,
我不行了……
我笑到肚子痛,说真的,黎玉钟啊,他从前只是单纯的蠢,现在给人一种一丝不苟、严谨的蠢。也不能说完全索然无味吧,我以为他不懂情趣呢,那张他托着我的手和订婚戒指的照片。
“是趁我睡觉的时候拍的吧?”我问。
黎玉钟抿了抿唇,“是。”
我没空去追究这个了,底下的老同学一排的“?”,有人说,黎玉钟你被绑架了就眨眨眼,还有人直接艾特我,说你老公。我默默点了个赞,转发了这条给我经纪人,邀请她来我婚礼。
她说:“有空就来吧,年关真是太忙了。”
突然,我想到池建生,他保不准就是因为那条动态,才失控冲到我家楼下的。我问黎玉钟,他到底怎么会和池建生产生交集,池建生说的那事是真的吗。黎玉钟敲打键盘的指尖顿住,谨慎的视线从电脑挪到我床边。我鼻尖贴着手机,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同样,试探地盯着他。
他说:“正好有朋友在影大,听说过你的事,又邀请我去做个数据统计,正好……碰见了。”
“你以为池建生背着我出轨了?”
他语气只有一点稀薄的自责,说自己不知道,都是朋友说的。他也觉得那样不好,有点冲动。我能理解,黎玉钟再怎么也是我的朋友,他替我着想,我唯一不解的事是,他没让我知道。
而且,
“你竟然还会动手呢?”
他又喃喃道,他没想那么多。我把脸埋进枕头里,低低地笑,心里有点感激池建生,要不然我也不会知道,黎玉钟还有这样和我有关的糗事。黎玉钟说,就是怕我笑话他,才没有说。
我轻声说,我不会的。在这样轻松的氛围里,他问我,和池建生之间为什么闹得不太愉快。我说没有啊,没有不愉快,就是彼此工作都很忙,情感不好了,他说分开,我也觉得应该。
“我知道他大概率说的是气话,”我闭了闭眼,将手腕贴在滚烫的额头上降温,“但是,分开这事,我确实早就在想了,他没意识到而已。他可能觉得是冷战,但是,我这边认为是结束。”
黎玉钟顺着我:“他没拎清楚。”
“他总是拎不清楚,有的时候明明想说的是一句话,却总是说成相反的话。”我轻声说,“我也有这个毛病,说的话和心里想的,不是一回事。但我没后悔过,说的话,基本上是这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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