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万般皆因果。」
渺茫的歌声在炼狱上空回荡,那旋律飘然轻盈,最终碎成泥土里的血渍,变得污秽。
太宰治的鞋底深陷在腥臭的泥沼中,每一步都伴随着令人作呕的声响。他抬眼望向远方昏红的地平线,在这横滨最黑暗的十几天里,此刻于天际翩然起舞的白色身影,已经彻底被黄昏浸染成血色。
「零落零落何处躲。」
沈庭榆,宛若天灾降临,焚毁战场。
太宰治轻抿起唇,抬步踏过布满尸体的大地。黏腻的触感从鞋底传来,令人不适,他追向天际那个停止舞动、静默伫立的影子。
歌声戛然而止。
“别过来喔,这里有点危险,”
像是背后长着眼睛,沈庭榆头也没回,背对着他说道,她钟爱的羊毛白衫衣角已被鲜血浸透。暗影铸就的漆黑古朴长剑紧握在她手中,太宰治远远看到她的右肩在微微颤动。
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石块被切割成无字碑,沈庭榆站在土坡上,正用往上刻着什么。她的周围碎石满地,大地早已面目全非,凹凸不平的地表遍布褐色血迹,诉说着刚刚经历的惨烈。
无视不远处下属劝阻的意图,太宰治一步一步地往站在高处的人身边走去,对她的话恍然未闻。
于是沈庭榆也没再劝他。只加叫埋在石缝中的影子把四散着的锋利的碎石打磨光滑,免得爬坡的人被割伤。
太宰垂眸望着那些岩石被暗色噬掉原本模样,嘴角猝然展露快意的笑容。
瞧瞧,那高洁傲岸的正义之士,终于褪去了落不在横滨的伪装,变得和这地狱般世界里的众人别无二致——不,
舌尖抵住犬齿,笑音差点从唇齿间泄出,太宰治心中满是喜悦,畅快地想:不对啊,她分明比我们还要罪恶才对!
亦步跳上堆叠得高起的土坡,他的动作轻快跃动,足尖踮起,外衣半空中甩出细微弧度,瞬息间太宰无声落在目的地。
视野瞻顾,在这高而突兀之处,一颗损坏的种子烂在地里。
沈庭榆脚边是具已经咽气的孩子尸体。男孩死不瞑目,用着浑浊的眼无声质问着什么,嘴角渗着血。
熟悉无比的、经常可以在Mafia大楼中见到的,暗杀失败者的死相。
太宰的目光晦涩深邃,视线仿佛浑浊的泥水,将所有光线尽数捕捉吞噬。夕阳余晖为他蓬松发丝镀层金芒,却未叫瞳孔染上半分暖意。
庆贺你步入深渊,真是愉快啊,不必等我动手,你就自己走下来啦。武装侦探社哪里适合你啊,你分明是天生的黑手党才对?
太宰懒洋洋地伫在石坡上,“哎呀,真是好一副地狱般的景色呢,”他很随意地明知故问:“这个孩子是?”
“很俗套的情节:我杀了他的父母,于是他想袭击我,又在失败后咬破毒囊自尽了。”
全然不在意他言语间散发出的恶意,沈庭榆轻快地回答。手上动作不停,无字碑上逐渐被中文刻蚀,她的语气和平常别无二样:“失去父母的小孩子,动手快、狠又鲜有顾虑。欸,我还是老了啊,反应力不行。”
那个孩子会咽下毒药,这是沈庭榆意料之外的事情,当她掰开男孩的嘴时,木已成舟。那时她恍然惊觉:原来这个毒药微量就能置人于死地,人类真是脆弱到不可思议。
材质独特的剑与坚硬石碑磕碰发出铮响,沈庭榆的眼眸晶亮漂亮,一顺不顺地注视着自己刻出的字样。
“我没有想杀死他,他却被我逼死了。对于这个事实,诚意讲:我竟然松了口气。”
太宰治轻笑着,鞋尖踢开一块石子:“是啊,这意味着你今后不必被他辱骂谴责,意味着你可以逃避害死他亦或者承担造就他未来人生中不可磨灭痛苦的责任。”
“他死了,恭喜你。”太宰治用着悦耳的声音这样说。
塞壬引诱船只上的水手步入深海,与他一同沉沦。
沈庭榆没有回头望他,只是专心忙着她手头的事情。
简短的悲剧湮灭亘久的隐患,沈庭榆尽力却没能阻止报仇失败的自杀的孩童,这竟然是一件不好不坏的事。
日西沉,狂风擦去沈庭榆溅在面颊上的血滴,夜幕来临。死者亦能开口说话,无声的谴责质询沈庭榆——你就是这样结束战争的?
现实碾碎自以为铸得圆满的心理防线,这里容不下理想主义的荒诞。
沈庭榆是个刚从名为学校的象牙塔里离开、没经历过社会险恶的愚人。这是个残破、可笑、充斥着谬误的世界,她不喜欢也没那善心去改善义务。
所爱者们给予的那点温暖太过稀薄,仅能叫她掏出尚能发热的心脏回以为报,却不足够叫她抗衡世界的严寒——如此宏大的而没有实感的事情干嘛叫我做呢?
可……
这片人造荒野暗沉下来,沈庭榆松开手,剑在空气中消解,化为黑色星点融进地面,远方依稀可见的星群兀地璀璨,她注视着那里。
刻字完毕。
可她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无动于衷。
如果真的谁都不幸福,她还是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做出什么改变。
「祝愿所有世界,迎来和平。」
在看清石碑上的字后,太宰治的眼睛缓缓瞪圆,几乎是瞬间,如此幼稚可笑、小学生般的理想叫他嘴角扯起嘲弄的弧度。
太宰想出言讽刺,又在看见沈庭榆难得的、毫无玩笑意味的表情后沉寂下来。
夜幕终会降临,可太阳也会升起。
太宰治突然意识到,岩石就是岩石,即使被人从安全温暖的土地里翻出来、被肆意打磨露出斑驳底色,它自周边岩层中获得的成分不会变——那永远是构成它的事物。
沈庭榆转过头,在背光处,太宰治从那双看不明晰的黑眸中,隐约窥见自己露出了幽微难明、迷离惝恍的神色。
这抹柔软让他对自己感到陌生。
她微微一愣,随后笑了,太宰察觉自己的手腕被轻轻牵起。
手指相扣的瞬间,夜风仿佛凝固在残石尖的血珠上,远处传来黑西装们交谈的低语,整片荒野逐渐被浓稠的夜色浸透,连月光都流淌得迟缓。
就在这份近乎永恒的静谧里,一声皮靴碾过碎石的脆响突兀炸开——红白交杂的外衣圈扬,沈庭榆的手猛地扣少年的腰,墨发飞扬,像羽毛泛着斑斓色泽的夜鸦,在月光中轰然振翅。
风自远处呼啸而来,激起地面上的血腥气,这让人产生了自己会被流动的空气割伤的错觉。
太宰治瞳孔骤然缩紧,他在风中听见沈庭榆张扬恣意的笑音:“大少爷!我们来跳探戈吧!”
话音未落,她已猛地拉起太宰治的手。少年的额头不经意间磕碰在她的颈侧,两人的手臂交缠在一起,朝着共同的方向蜿蜒伸展。
月光下,白衣袖与雪绷带紧密贴合,脉搏共振,恰似静谧湖水中情意绵合、交颈相依的白天鹅。
修长的腿包裹在黑色布料中,左腿埋藏的舞步如银刀切入凝滞的空气,探戈的切分节奏裹挟着火药气息,沈庭榆的呼吸拂过太宰治的耳畔,舞步在险要崎岖的地面上踏出震动人心的鼓点。
这突如其来的双人舞,彻底擦亮方才迷蒙的星群,银河如海水涨潮般翻涌成沸腾的浪。
“探戈,探戈,Libertango!「自由的探戈」!”
“大少爷,恶魔的愿景是世界和平!”沈庭榆大声道,这声音震得太宰治耳鸣发颤,随后她开始发笑,胸膛剧烈起伏,这没来由的问询声失控列车般横冲直撞,撕扯天际。
“太宰!你听见了吗!”
风也嘁嘁,月影萧萧,靴底踏破污沼,寰宇天地间,沈庭榆怀着太宰治仰起头,森黑的瞳孔沐浴着幽稀惨白的光。
夜空中,群星闪烁,恰似无数双眼睛,它们静静地俯瞰着世间的一切,神秘而又深邃。
少女颈侧散发着浅淡的花露水气味,既能驱蚊,又能遮盖血味儿。甜薄荷香萦绕在太宰治的鼻尖,他回忆着宴场觥筹交错间弥漫着的香氛气,和舞池里跃动着的人们。
他曾被无数人邀请共舞,双人舞是名利场里无声的厮杀交锋,太宰治总能成为这华丽战争中的赢家,华尔兹是个浪漫陷阱,额颈交错间可以用着勾人心弦的嗓音说出叫人头晕目眩意乱情迷的话,猎物麻痹,随后被一击必杀。
探戈,太过亲密热烈。昂头避开沈庭榆扰起自己脖处痒意的发丝,太宰治的眉头微不可察蹙起。
耳边传来剧烈的鼓噪声。
「扑通」「扑通」
他觉得沈庭榆的心跳声很吵。
这里没有繁厚软和的地毯,没有能把一切都照得富丽堂皇的水晶灯,在这处简陋残破的真实战场上,太宰治跟随着她热烈的舞步,心中漠然评判她的水平:勉勉强强不过如此。
视野里的景色被晃得模糊,鞋底不知何时踩上了某位无名死者的尸体。太宰治察觉到,沈庭榆在隐晦地避开逝者,心中暗笑:瞧瞧啊,分明是害得你们变成尸体的凶手邀请我跳的舞,可如今她又在装模作样地体现尊重了。
随后,他沉默着变换舞步,以免再踩到尸体。沈庭榆的呼吸平稳而悠长,她似乎兴致盎然,嘴角噙着捉摸不透的笑意,专心地扮演着一名合格而优雅的舞者。
这一刻,两人的轮廓因舞步亲密纠缠、交叠在一起。
太宰治却莫名觉得她遥不可及。
他望见刺目的火光从沈庭榆漆黑无光的虹膜中升起,猛地转头。
撕裂云层,拖着尾焰的信号弹如坠落的太阳直窜天际。橙红色火球在半空轰然炸开,迸溅的火星化作金色瀑布倾泻而下,瞬间将整片夜空染成诡异的血色。
燃烧的磷火拖着尾翼盘旋坠落于他们脚下,灰黑的余烬轻落在少女的眼尾,随后被风揩去。
“真是叫人怀恋啊,这让我想起R开枪的那天。”
太宰治瞬间意识到那是敌人残党发出的增援信号,而沈庭榆恍若未觉,只是抬头望着半空中降落的星火,手扶住太宰的腰,继续带着他舞蹈。
沈庭榆的嘴角含着嘲弄的笑,那是对敌人垂死挣扎的玩味与轻视。她引舞的动作染上了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原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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