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上其他人的反应,郁熹一气呵成地从钱袋里拿出粒碎银抛到台面上,又在时雨背后装起了鹌鹑。
小芽见到银子笑得眼睛都弯成了缝,忙不迭将钱收好,又迫不及待出来带路:“两位客官,跟我来。”一副生怕她们后悔跑路的模样。
等到了房间关好门,郁熹这只小鸡才脱离“老母鸡”的庇护,像是没骨头似的半倚在小塌上。
关于订一间房还是两间房,其实她也短暂地犹豫过三秒,但一摸到钱袋子,想到这几日只能坐吃山空,当即就下定决心。
省钱!省钱!现在的目标只有一个,省钱!
若是别的会说话的人形活物,她恐怕还会犹豫不决。但这是她的俊俏小郎君,从内里的竹骨,到外边的纸皮,都是她一点点固定、粘合、勾画出来的。
在她眼里,时雨不过是一个会动会说话的纸人,跟演出中的皮影大差不差。
郁熹自知恐人,却也没到连纸人、皮影都惊怕的程度。
时雨的视线一直似有若无地扫过郁熹,像是在等待一个解释。心口的蚂蚁又不安分起来,这次却很快被他镇压下去。
“咳,反正我们在幻境里已经同住一屋过,现在也没什么好害羞的。”郁熹见时雨立在门边一动不动,想到先前还保证过一定会照顾好他,现在不免有些心虚。
“那什么,反正你也不用吃饭睡觉,同我一起还不容易被发现。你看这屏风一挡,不是就隔开两个空间了,所以你......”
时雨垂眼正努力用郁熹的解释说服自己,等他好不容易能勉强接受,抬眼看去却发现那胆大的少女已经睡着,其中一只手还朝着屏风垂下。
心里泛起点无奈,不知这是第几回郁姑娘在他面前睡着,只是他似乎并不反感这种行为。
万籁俱静,烛火摇曳,郁熹似乎嫌眼前的光亮刺眼,不耐地嘟囔一声想翻身躲避光线,却忘了她睡的是小塌。
甫一动作,半个身子悬空,眼见快要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突然被一双手有力地托举住。
潜意识认为安全了,原本蠢蠢欲动的意识缓慢消停,郁熹的呼吸又平稳下来。
时雨维持着这个动作,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刚刚身体本能地动作,造成了这个进退两难的局面。
他想,应该把郁姑娘叫醒,让她去床上睡。
但视线一接触到那张恬静的面孔,时雨的嗓子像是被下了禁言术,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响。
罢了,昨晚要不是郁姑娘,他恐怕无法全身而退。郁姑娘毕竟是凡人之体,于情于理,他此刻都不该打扰她休息。
时雨灵气外露在手臂上化了层无形的屏障,才慢条斯理地将人抱起来,一步一步挪向床边。
只是屏障挡得住肢体接触,却挡不住随风而动的气味。
先前残存的檀香淡了不少,却大大咧咧彰显着存在感。时雨自觉念起清心诀,心道这引灵香着实厉害,仅余一缕气味还能扰乱心境。
等把人四平八稳地放到床上,时雨看着她的外袍又犯了难。
浅蓝勾银的袍角不仅沾了泥土,上边还覆着几块黑灰,要是直接睡下,恐怕郁姑娘也不会睡得安稳。
但他毕竟是男子,不管出于何意,将人送至床上已是极限,万不可变本加厉地冒犯。
时雨思考良久,起身吹熄了房内的烛火,隔着屏风轻声道了句:“得罪了。”
——
翌日一早,足足睡到巳时末,郁熹才幽幽转醒,视线又一次对上陌生的帐顶。
昨夜又做了梦,却不再是原主的那些回忆。梦里她和李明嘉、李念念变成了三只黄色的蝴蝶,在大片的花丛里飞来飞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梦到同自己相关的,郁熹只觉得思绪像梦中的蝴蝶,飘飘忽忽,连带着心情有些奇妙,像是她终于被这个世界所接纳。
关于睡个好觉的触发条件,郁熹就算再迟钝,用排除法也知道了答案。不是床具、不是地窖,每次都有的,是时雨。
郁熹不由庆幸起时雨只是个纸人精,不仅完全不会打扰她睡觉,如今还有个助眠的好处。
双手交扣伸了个懒腰,郁熹从床上坐起,被单滑落露出贴身的白色单衣,郁熹随口道:“你帮我脱的外衣?谢了。”
没想到这纸人精还挺细心,若是穿着那层层叠叠的外衣,她定然睡不好。
“不是,昨夜小芽姑娘来过,是她帮你换的衣裳。”时雨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连他自己都未察觉语气比往日急促些许。
郁熹拿起一件搭在屏风上的外衣,随意套在身上走出了屏风,像是毫不在意谁帮的她,伸手闻了闻臂弯处,一脸嫌弃:“昨晚睡得太早,都忘了先泡个澡。”
洗澡?在这个房间里洗澡?时雨只觉得耳尖发烫,垂眸将桌上的汤碗递给郁熹:“这是店里送的符水,可以辟邪,减少鬼气的侵蚀。”
郁熹接过来一饮而尽,又看向时雨疑惑道:“鬼气真有这么厉害?”她虽然知道江东城就是因为鬼气弥漫,才人丁稀少到近乎空城。
她也不是没在灰雾四起时出过门,只是除去冷了点也没其他感觉。
时雨想起在墓穴里郁熹也能行动自如,视线落到她额上看不出丝毫黑气,不由抬手:“郁姑娘,伸手,我替你看看脉。”
郁熹依言伸出手,等感受到腕上传来的热度,不由诧异地看了时雨一眼。
“脉象浮沉适中,沉缓有力,除了略有血气不足,还算康健。”时雨探得认真,没注意到郁熹的视线。
正当他想输送微薄的灵力,确保鬼气没对郁熹造成影响时,指尖下的手腕突然缩了回去,随后两只还散着热气的手掌,毫无预兆地贴上了他的脸颊。
“时雨,你看着怎么越来越像个人了?”
郁熹托着时雨的脸左看右看,像是在打量一件精美的物品,忍不住伸手上下摩挲。
触感温热,肤质细腻,连一个毛孔都看不见。原先粗糙的纸面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近乎完美无暇的人脸。
将脸看了个仔细,郁熹又稍微退开一点,视线落到了时雨的耳朵上。轮廓分明,晶莹柔软,尤其是耳朵尖上泛起的一抹粉色,瞧着格外生动。
“咦,我什么时候在耳朵上还扑了颜色?”郁熹伸手想摸一下耳尖,只是还没碰上,时雨察觉到她的意图,往旁边一躲摆脱了郁熹的桎梏。
时雨腾地一下站起来,先前被摸过的地方隐隐发热,憋了半天只吐出一句:“郁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好好好,不亲,不亲。”郁熹一心研究时雨身体上的变化,站起身来凑近半步,直接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
“是整个身体都变化了吗?让我看看里边。”说完毫不客气地想扯开他的衣领。
像是被郁熹的虎狼之词惊到,时雨竟愣了片刻,等丝丝缕缕的风从领口灌入,才猛地捏住郁熹还在动作的手,双眼下意识睁大了些。
“郁姑娘,住手!”时雨慌得连用灵力将人震开都忘了,只一心从郁熹手里扯出他的领口。
于是小芽不小心敲开房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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