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入,将军府的宾客已散去,热闹散去,欢庆过后的余韵随着鞭炮残留的火药气息四处飘散。
突然,平静的府宅中又吵闹起来,细细听来,不是闹洞房的喧闹,而是嘈杂、焦急、伴着哭喊声的呼唤。
喜烛低泣,满堂红彩,内屋中,朱红纱幔低低垂落,囍字当头,喜绸飘飘。
榻上的喜被殷红一片,渐渐干涸,血腥味浓重。
新婚夫人倚着床沿,紧挨着脚踏坐在地上,好不端正。
虚空中呜咽声还未消失殆尽,若有若无,但仇兰辞头还晕着,刀剑没入血肉的声音尚且清洗着,他伸出手,难以抑制地抖着,捡起一旁的小香囊。
尚未干透的血迹弄脏了上头的刺绣,唤回他的理智。
仇兰辞猛地回神,将手上的东西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放下,手心反复地往喜袍上蹭,却越蹭越脏。
他好像有些疑惑,为什么黑色的喜袍会把手染红。
哪里有黑色的喜袍。
那是吴钧的血。
门外,英英敲了敲门,没得到回应,便径直推开。
屋内,英英见自家公子魂不守舍的坐在地上,忍着泪水去扶人,她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擦拭着仇兰辞脸上的脏污。
“公子……”
英英想说些安慰人的话,余光却看见碎成几块的盖头绸子,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她家公子还未及冠便被迫嫁人,连日愁眉不展,又是研究毒药又是操练功夫,平日里温温柔柔像只兔子般的人最终被逼急了咬了人,她看在眼里,心疼的很。
早知今日,她当初该撺掇公子逃离这京城,左右他们无牵无挂,也无意于这浮于表面的荣华富贵。
“大夫来了吗?”
“来了,他们在偏房,在给将军止血包扎。”
“那便好。”
仇兰辞眉眼间满是疲倦,思绪太过纷杂,又缥缈难琢。
英英便陪他一起坐着,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自明去给大夫打下手了,刚刚有个不认识的侍卫想冲进来,被余久拦住了,大夫是仇十一找来的,他跑得快……公子,如果你不喜欢将军府,我们便回侯府吧?”
“傻英英,回不去了。”
自从那日他迈进皇宫的大门,一切便尘埃落定了。
“糕点是从哪拿的?”
“是奴婢早晨在侯府做的,怕您吃不惯将军府的饭菜。”
“那个喜婆呢?”
“好像刚刚趁乱跑了。”
“跑了?跑吧……”若她有命跑出京城。
“公子,我们去沐浴,换身衣裳吧?”
“好,沐浴。”
——
皇宫,御书房中。
“啪!”
一道巴掌声响,力道之大将地上跪着的人打得身子一偏,单手撑地。
书案前,明和帝面色不善,隐隐有盛怒之势。
“朕问你,今日之事是你动的手?”
“微臣以为,此次是破坏他二人关系的最好时机,情急之下,还望陛下恕罪。”
明和帝怒极反笑,抿了一口冷茶,反手将杯盏甩到他脸上。
“真是朕的好右相,如此思虑周全。”
“黄云山之事你便让朕落了下风,现如今又自作主张,朕问你,吴钧死了边关谁守?”
“一群废物!”
杯中残余的茶水泼湿了跪着的人的发丝,露出一张阴冷的脸。他目光森森,此时低伏姿态,似一只冰冷毒蛇伺机而动。
“你是朕最倚重的贤臣,如何能犯这种迷糊,朕登基不久,左相诡计多端,吴钧狼子野心,朕只剩你了……”
陈焉不为所动,这种话,他几十年来不知听了多少次。
“能得陛下赏识信任乃臣之万幸,微臣拳拳忠君之心,一时糊涂,望陛下责罚。”
“罢了,你也陪了朕这么久,便免半年俸禄,给吴钧作体恤吧。”
虚伪。陈焉嘴上说着谢主隆恩,心中冷眼。
什么边境,什么忧国忧民,怕的不过是自己自作主张废了好不容易在将军府安排的棋子,怕他罢了。
陈焉走后,明和帝一改方才情真意切的脸,面若寒冰,压下满腔怒火。
“洪公公。”
“奴才在!”
“去景阳宫。”
淑德殿内,淑妃正在烛下绣花。
“娘娘,陛下去郑婕妤那了。”
“嘶……”
淑妃将刺破的手指含入口中,美目中含着薄怒和水光。
“是吗?那不等了。”
那郑婕妤是新来不久的,一个端茶倒水的小宫女,唯一算得上特殊的地方,这丫鬟是卫锦送进来的。
婢子撤走一桌冷掉的菜肴,换上小厨房新做好的,淑妃孤零零对着一大桌子佳肴提不起一点兴趣。
卫锦身为长公主,贪得无厌,锦衣玉食不够她享,还要掺和进这后宫的争端,时不时便送美人来,她也不怕最后折了腰。
若是她有女儿,怕是要上杆子往她这卖了。
如今后宫之中,皇后虽是大公主的女儿,但她毕竟不受宠,生出的还是个傻子。
端妃不知是哪家的,对外宣称体弱多病,鲜少露面,膝下无子。
其他的妃嫔不够她小打小闹,那些皇子更是死的死,病的病,对她构不成威胁。
淑妃身为左相胞妹,原本靠着她的二皇子和三皇子,太子之位是她的手中之物,这女人偏生要与她作对,频频向这宫中送美人。
好在陛下虽会宠幸她们,却还没有抬妃。但只怕长久以往,免不得有新出生的小崽子,彼时必将成为她的心腹大患。
不能再坐以待毙。思及此,淑妃攥紧了拳,桌上的东西没动几口,她便撂了筷子,在心里打着算盘。
——
仇兰辞脱下了那身血衣,在英英的伺候下沐浴。
热气腾腾的清水驱散了遍体的寒意,徐徐的,涤荡着波澜的心湖。
他与吴钧又被迫地走入了一个敌对的境地,无论是什么时期的明和帝眼里都容不下他们二人。
耳边的噪声渐渐消失,仇兰辞捏了捏眉心,试图捋清脑海里纷杂的记忆。
明和三年夏,赐婚。
明和四年初,成婚,吴钧被皇帝下药。
明和八年夏,吴钧背叛他,和陆世瞻狼狈为奸。
可是……之后呢?
他只记得自己替吴钧下诏狱,可他为什么要替吴钧顶罪,之前又有什么被遗忘了,吴钧又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仇兰辞神色迷茫,他的脑中好似有一片朦胧的雾,如同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囚禁遮掩了某些重要的事情。
水面涟漪迭起,像他波澜的心情。
仇兰辞屏息埋入水中,温暖的窒息感带来了片刻的安宁,小气泡从呼气中咕嘟咕嘟,挂在纤长的睫翼梢。
究竟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若是假的,他之前所做所为又有何意义。
谁能告诉他……
吴云礼,你醒醒……
英英在屏风外候了许久,没听见公子传她,便蹑手蹑脚探头。
屏风后,公子歪着脑袋,枕着搭在浴桶沿的胳膊上,浅浅睡着。
莹润的鼻尖泛着粉红,眼角水光未消,泪痕干涸,好似做着噩梦,秀气的眉尖轻蹙,像流浪在外的幼崽,失去雌兽的庇护,十分不安。
先不说男女有别,英英也抱不动公子,热水早就凉了,若是再泡下去只怕又要生病,她只能将人从睡梦中唤醒。
“公子?公子?”
仇兰辞睡得很沉,他好像站在洞房里,反复地看着自己将匕首没入吴钧的体内。
“不要!”
“没事了,没事了,不怕不怕……”
英英搂着他的脑袋,自己怕得掉眼泪,还在慢慢地,温柔地抚慰着仇兰辞。
她也看到了,看到浑身是血的公子和将军,看到了将两人连接在一起的匕首。
仇兰辞感觉自己进入了谁的怀抱,熟悉而脆弱,他缓缓睁眼,烛火缱绻,小丫鬟怀里抱着布巾,吧嗒吧嗒掉眼泪。
“英英?”
“公子呜……你醒了呜呜……布巾……”
一句三呜,像个烧开了的小水壶。
小水壶背过身,等公子穿好衣裳,仇兰辞鞠了一捧清水,净了净脸,换上那身他一起带来的长衫。
自明从外头匆匆跑来,满头大汗,袖口沾着血迹,像是刚从偏屋跑来的。
“公子!将军的血止住了,大夫说三日内能醒过来便无大碍!”
坏自明,她刚哄好公子!
英英怨愤的目光中,自明抹了吧脏兮兮的脸,给仇兰辞报信。
“不过大夫说将军上次的伤还没好利索,这次又伤到同个地方,得好好修养一阵子。”
“辛苦你了,自明,回去歇息吧,今夜不必守着了。”
仇兰辞恍若未闻二人犹豫神色,再次踏入那个他住了六年的屋子。
这间屋子确实偏僻,下人不常打扫,积满了灰,清冷寒凉。
英英面露嫌弃,这么大的尘土,怎么住人嘛转头看自己公子,丝毫不在意,公子穿着一身她没见过的青绿薄衫,仔细地挽起袖口,用指尖轻剐了一手桌案上的灰尘。
“自明,去打盆水来,再找块布巾。”
“公子,我们去找个干净屋子吧,这间屋子明日里奴婢与自明收拾好了,您再搬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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