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人市这种东西虽然古来就有传闻,但毕竟是阴暗的事,上不得台面,家中不缺吃穿的或者没有遭灾的人家自然接触不到。
男子惊讶了一瞬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若是一个地方已经出现菜人市了,那说明灾情真的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
可通常这种时候,当地官员为了自己的考核晋升,多多少少会将灾情压下来,以至于朝廷的赈灾粮很难及时到达百姓手里。
“二位请随我来,我们路上细说。”男子面容严肃起来,领着江笙和周氏往一个巷子里去。
江笙和周氏虽然知道不能轻信他人,但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赶紧抬脚跟上。
“我家主子姓纪,家中做布匹生意的,你们等会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不用害怕,主子仁善,一定会帮你们的。”男子低声交代着。
江笙和周氏闻言连忙道谢。
巷子里停着一驾青色马车,车门关着,男子走上前撩开帘子和里面的人说了什么,而后江笙就听见马车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请两位上车来,纪安,调转马头,尽快赶去县城。”
男人声音清冽,如舒风朗月,一口官话字正腔圆,语气温和,叫人听了便心生好感。
纪安听了应了一声,把凳子放好,打开车门,道:“请上车。”
透过车门,江笙只能看见车里坐着的人的一点玄色衣袍,她也不多扭捏,踩在凳子上一撑就爬了上去,而后把周氏也拉了上去。
纪安收了凳子,道:“坐稳了啊。”
江笙弓着身子钻进马车里后,打量着两边的座位,一抬眼,就对上一双温润的眸子。
眸子的主人二十上下的年纪,头发半束着,别着一根玉簪,眉眼俊挺,眼神柔和,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松香味。
他开口道:“请随便坐。”
江笙赶紧坐好,又往旁边挪了下屁股,免得自己身上的灰脏了人家的衣服。
这人一看就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公子,听闻古代的大户人家规矩多,毕竟是自己有求于人家,她需小心谨慎一点才好。
周氏坐在她对面,有些拘谨地揪着自己的衣角,眼睛看着鞋子不敢抬头。
纪安把车门关上,一抽马鞭,马车晃动,开始往镇外驶去。
江笙抬头,想说点什么,但是这古代人交流都文绉绉的,她憋了半天不知道说啥。
男人也看着她,两人大眼瞪小眼。
半晌,男人笑了笑,“是我吓到你们了吗?”
江笙摇头,“没有,多谢纪公子出手相助,若不是你们的马车,我们真不知道如何才能赶到县城去。”
本名为纪珩的男人道:“区区小事罢了,无需言谢,方才我的随从已经把你们的事简单告知我了。”
他神情一肃,搭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我路过此地就是为了调查这附近州县的灾情,还得麻烦姑娘将你知道的事都详细说来。”
纪珩也看出来了,眼前这个姑娘虽然年轻,但落落大方,说话条理清晰,另一个妇人虽年纪大些,但做主的似乎是这个姑娘。
江笙点点头,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慢慢地说了出来,说到一些重要的地方还不自觉地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纪珩越听眉头皱得越深,手背上青筋暴起,气压也急转直下。
周氏有些害怕他,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江笙则不怕,甚至一拍椅子道:“天灾虽然躲不过去,但人祸却占了五成,这些当官的为了自己的官帽子,不顾百姓的死活,真应该将他们抓起来全砍头示众!”
纪安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道:“姑娘这话说得,和我家主子如出一辙啊!”
纪珩:“……”
他轻咳一声,道:“多谢姑娘,你说的我都记下了,只是不知姑娘你准备怎么救你的两个侄子?”
这话算是问到江笙的难处了,她虽然力气大,但也打不过几个大老爷们,如今她心里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还没定型。
纪珩善解人意道:“如有需要我帮忙的,尽可开口。”
说实话,他是很欣赏这个姑娘的。
年纪轻轻却敢只带着一个人就跑去县城救人,还敢带着一家人逃荒,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
若是天下百姓都如她这般有心抗争,世道哪会如此艰难,他老师竭力推行的变法改革又哪会这么难实现。
江笙瞄了他一眼,厚着脸皮道:“我倒是有个主意了,只是需要请你的随从帮个忙。”
纪珩眉头一挑,“这有何难?”
……
马车跑起来比人的脚走起来快太多了,他们半路上就遇上了带着启儿和珍儿往县城走的几个男人。
这四个男人是江家大房和二房家的儿子,也就是江笙的堂哥。
启儿和珍儿兴许是哭闹累了,也或许是被打怕了,整个人都瑟缩着,有气无力地被人背着。
周氏一见两个孩子,情绪瞬间激动,江笙连忙一把拉住她,捂住她的嘴。
“大嫂,先忍住,先别让他们发现。”
周氏瞪着眼睛,全身僵硬着,眼睛发红,泪水潺潺,点了点头。
江笙这才放开她,安慰道:“别急,我一定会把启儿和珍儿救回来的。”
马车在一个隐蔽的林子里停下,纪安先下了马车,江笙和周氏紧随其后。
方才在车上时,江笙已经将计划说给纪安听了,双方商量完毕,江笙道:“此事就拜托你了。”
周氏也泪水涟涟,恨不得给纪安跪下。
纪安摆摆手道:“放心吧,江家嫂子和江姑娘,我先去了,你们在后面看着,可千万别露出声响来。”
说罢他理理衣服,出了林子,走了两步就见江家的四个男人走近了。
纪安假装刚看见他们的样子,气喘吁吁地跑上去道:“四位哥哥留步!”
江笙的四个堂哥闻言停下脚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是何人?认识我们?”
纪安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两个孩子,掩下眼中的心疼,笑道:“你们是牛头湾江家的人吧,是你们祖父托我来找你们的,我是镇上的粮油铺掌柜的儿子,正好要去县城进货。”
听对方一来就认出了自己,四个堂哥放下警惕,好奇道:“我们才离开两个时辰左右,祖父是有什么急事让你来追我们的吗?”
纪安眼睛一亮,喜道:“下雨了!牛头湾下雨了!”
堂哥们闻言瞬间呆愣在原地,“什么?下雨了?!”
他们抬头看了看天,天空万里无云,哪里有半点下雨的样子,何况这里离牛头湾没多远,没道理他们没感觉到。
纪安信口胡诌道:“是呢是呢,单就牛头湾下雨了,你说神奇不神奇!你们走后啊来了个云游方士,他直接到了江家,去了就问你祖父是不是把水神的儿子送走了。”
几个大男人目瞪口呆,“水神?什么水神?”
纪安按江笙告诉他的说辞道:“你们带走的这两个孩子是不是有一个生来有病,腿上胳膊上带着像鱼鳞一样的东西?”
抱着启儿的堂哥连忙道:“对对对,他是生下来就掉皮,与旁人很不同。”
说罢将启儿的裤腿撩开一看,只见两只小腿上的皮肤皱皱巴巴,布满干裂的纹路,像一排排鱼鳞排布,皮肤颜色也略深,很是粗糙。
启儿被吓得大哭起来,他一哭珍儿也跟着哭。
他自小与寻常人不同,村里的孩子都说他是怪物,江家人也将他视为不祥。
除了三房的人,其他人都歧视他,这次江笙的几个堂哥正打着主意好好编个借口吹嘘一下将启儿卖个好价钱,毕竟越稀奇的东西越吸引人注意。
一个堂哥扭头对着启儿低吼道:“闭嘴!不许哭!”
启儿闻言身子一抖,不敢再发出声音。
纪安又道:“诶诶诶你别凶啊,这可是水神的儿子。
那云游方士说了,水神的儿子下凡渡劫,降生在牛头湾,这附近州县的旱灾就是水神儿子的劫,今年是最后一年。
只要今年过了,水神就会赐福下来,不但来年风调雨顺,整个牛头湾的运势都会改变,到那时候,你们可就发达了!”
一听要发达了,几个男人都喜上眉梢,连旱灾带来的影响都抛掷脑后,现在他们对纪安说的话可谓十分信服,毕竟纪安说的事儿半真半假,很具有说服力。
由于去年旱灾,今年为求风调雨顺,在二月二龙抬头的时候,村里就祭拜了河神和雨神,古人对鬼神之事一向是很相信的。
“这么说我们只要撑过今年,未来日子就大好了?”
纪安笑道:“正是呢,方士还说了,这孩子一离开牛头湾,牛头湾就下雨,说明是水神发怒警告你们,若是不及时把孩子送回去,水神还会降下更大的惩罚来,可比旱灾严重多了。”
他眼神一转,道:“想必以你们的家底要撑过今年不难吧?”
几个男人点点头,喜道:“是了是了,你说得对,我家还有半仓的粮食,把这娃卖了也不过换几十斤。哪曾想这是水神的儿子,我们这就赶紧把人带回去。”
一听家里还有半仓粮食,躲在不远处偷看的周氏差点忍不住冲上去。
江笙拉住她小声道:“大嫂别急,启儿和珍儿还在他们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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