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皇京早晚的风里带上了凉意,四处浮动起甜润桂花香。
城里的节庆气氛,总是最先透在舌头尖儿上。
中秋佳节,是除开年节外最隆重的大日子,除了必不可少的肥蟹黄酒,各色时令瓜果,重中之重便是月饼。
皇京城里做月饼的铺子酒楼比落叶还多,街角点心铺子摆上油光光的“自来红”、“自来白”,各色细点模样精巧,馅料新奇。
但一众月饼间,金鼎轩的月饼却是一块金字招牌。这名声,不是凭空吹来的。
金鼎轩的月饼皮是酥是糯,用料几钱几两,火候几分几刻,馅料咸甜浓淡,都有章程。
往年,一进八月,从达官贵人到寻常富户,无论是为了点缀节礼,或是图个家宴上的风光滋味,人人都惦记金鼎轩的月饼,故而早在半月前,月饼订单便已排得密密匝匝。
这几日,酒楼后院比别处都要燥热几分。
院子里数个特制大烤炉持续散着热浪,伙计们忙着搬运面粉和糖,有的还在清洗模具,前堂管事的也调来后头,安排送货的车辆脚力。
后厨里,几个婆子带着丫头小厮,正有序地和面、制酥,调馅,压模......
秀秀趁着这大好的机会,挽起袖子,系着围裙,正跟着一个擅长白案的点心婆子,学习调制今年新出的“桂花五仁”馅。
核桃、杏仁、瓜子仁等被烤香后碾碎,婆子把这些果料与桂花蜜、糖浆、熟油拌匀,念叨着要领:
“果料儿碾磨得须得粗细有度,咱酒楼的五仁馅不放青红丝儿,那东西破坏口感......桂花蜜不能多,多了夺味儿,要的就是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勾的人吃了还想吃。”
“最后烤出来,皮子酥得掉渣,里头馅还是润的,这才叫上品。”说着婆子用干净小勺蒯了一点刚调好的馅料,递到秀秀面前,“来,姑娘,尝尝看。”
秀秀连忙接过,送入口中,细细品味,果然甜而不齁,果仁香与一缕悠长桂花味萦绕齿间,久久不散。
“大娘,真是好吃极了!”秀秀由衷赞道,“这味道拿出去,肯定大受欢迎!”
婆子得意笑笑,端过一小盆料来,说:“姑娘试试?”
见秀秀操手调起来,有模有样,婆子便去忙下一盆料了。
秀秀正干得全神贯注,忽然被一阵急促杂乱的踢踏脚步声打断,随之夹杂着几声惊慌的喊声:“飘雨星子了!快!遮炉子!”
秀秀手一顿,手中搅勺在馅料里划出一道深深痕迹,又侧耳细听,她连忙放下木勺,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快步走到角门,掀开蓝布门帘,一股凉飕飕的风便钻了进来。
探头一瞧,东边天上来了云,飘起蒙蒙雨丝,院子地砖上已经洇开深浅不一的水斑。几个伙计正从库房里拖出大卷的桐油雨布和手腕粗的竹竿。
烤炉的火候至关重要,万万不能中途停火,月饼胚子更是不能受潮气,否则一炉心血可就全废了。
管事的嗓门比平时更高,扬着胳膊指挥:“这边儿!竹竿扎稳当!雨布扯平了盖,快!手脚都给我利索起来!”
眼见人手吃紧,雨有渐大的势头,秀秀回头瞥一眼案前忙碌的师傅和帮厨们,便抬脚过去。
“吴叔,我来搭把手!”她扬声喊道,声音在嘈杂声中显得清亮。
“哎呦,姑娘,您怎么出来了?仔细淋着雨!”管事的百忙中回头,见是她,连忙道。
“不碍事儿,多个人快些。”秀秀说着,已快步走到一个正在拉扯雨布的年轻伙计旁边,帮忙将那沉重的油布在架子上抻平。
临时的雨棚一点点在烤炉上头支棱起来,雨敲在刚铺开的油布上,沙沙作响。
秀秀转到另一侧,踮起脚来,试图将一角垂得不够低的雨布再往下拉一拉,这时,一旁的伙计却脚下打滑,手里固定着的竹竿突然失了力道,猛地一歪!
竹竿顶端勾着的雨布,尚未用麻绳系死,被这力道一带,顿时失了平衡,朝着正下方劈头盖脸地滑下来!
旁边伙计惊呼出声,秀秀头顶骤然一暗,硕大阴影急速压下来,她连忙往后躲闪,脚上一出溜,竟有些踉跄,心提到了嗓子眼。
电光石火之间,她的斜后身忽地伸出一条手臂,带着干脆的劲力,精准抓住了即将落下的雨布,猛地一扯又一拽!
“哗啦!”
油布被强行甩到一旁,擦着秀秀的头发滑开,摔到地上。
秀秀睁开眼,喘息未匀,她预想的黑暗和撞击并未到来,眼前仍是一片光明。顺着此人的手臂望去,石青色袖口已然湿了一大块。
惊魂甫定,秀秀抬头,便对上了周允关切的眼。
“没事罢?”他问。
“毛手毛脚的!还不快把布扯起来!都愣着做菩萨呐?!”管事的粗着嗓子呵斥,伙计们噤若寒蝉,又连忙行动起来,吆喝着固定竹竿,拉扯油布,院子重新陷入忙乱之中。
这喧嚷打破短暂的凝滞,秀秀回神,摇摇头,低声说了句“多谢”,便要转身回去。
她脚步刚挪动,周允声音不高不低地响起:“我今日来,是想订些月饼。”
秀秀身形微顿,公事公办地答他:“订月饼得去大堂柜上。”
周允上前小半步,问:“要买你亲手做的,该找谁订?”
秀秀愣怔一瞬,蹙着眉头说道:“不喜欢也要来买,何苦为难自己,又麻烦别人?”
周允面色不变,坦然道:“文珠想吃。”
听他又搬出叶文珠,秀秀语气冷硬了几分:“既是文珠想吃,那便不必预定,稍后我做几个,给她送去便是,不劳你破费,也无需特意来订。”
说完,她再次决意离开。
“......那若是我想吃呢?”
此时雨棚刚搭好,雨布被牢牢拴在竹竿上,秀秀的脚也被他这句话拴住一般,动弹不得。
她擦着雨棚边沿勉强不被淋到,但只需稍稍扫一眼,便能看见他的肩头早就湿了。
她很早便知道,此人是个呆子!但凡他往里挪一挪,都不会湿得这般厉害。
这念头刚冒个头,被她强硬压制。秀秀当即懊恼起来,明知哪里不对,却哑巴吃黄连。
过了几息,也许更长,她说:“没有。”声音平的像深秋的潭水,没有丝毫涟漪。
说罢,她匆匆穿过忙碌的人群,朝后厨角门走去。
周允在原地有些紧绷,不明就里。他不过是实话实说,本就是文珠嘴馋,他来替小厮跑一趟,顺便找个缘由跟她说上几句话,一两句,怎就又把人惹得不快?
这些时日,他几度要借着送伞的由头来找她,来兴脑瓜子一转,连忙拦住:“少爷,只要这伞在您手里,那便断不了纠葛,放下人家正在气头上,您贸然去还伞,倒是择得干净,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彻底割席了。”
周允问:“若是久久不见,那又和割席有何区别?”
但来兴分析得也是有理有据:“人家不让您去找她,您若是去了,一来显得自己不庄重,二来您这不是明着不把人家的话当回儿事?自己的话被人当耳旁风,叫谁谁也不乐意,到时候少不了又是一顿恼气。切莫轻举妄动啊,少爷!”
左右为难,周允决定先干正事。
从酒楼后院出来,他坚定往道诡茶楼而去,百忍成金,他不差这几天。
来兴说得好,他要“对症下药”,要帮秀秀“排忧解难”,要给她“雪中送炭”,要献上最让她惊喜的心意,要让她在偌大的皇京不再孤单。
茶楼二楼最角落的雅间,周允推开雕花木门走进去,只见阿定和一个男童坐在桌边。
男童坐不住,正扭着身子,东张西望,打量着屋里的陈设。听见开门声,他跟着阿定站起来。
周允反手带上门,往桌边走。他没有立刻开口,目光扫过这个男童。
这孩子与秀秀,可称得上是全无相似之处。
他的眼睛只有秀秀的一半大小,眼里透着一股乡野孩童的质朴,脸蛋还泛着淡淡红褐色,两颊有些粗糙的皴痕,虽已九岁,但那身量看着只七八岁的模样,衣裳还算得体,想来是阿定在路上新买的。
这孩子站得笔直,也不怕生,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周允看,除了几分好奇,还有些懵懂。
周允沉默着,阿定在一旁一声不吭,雅间里安静得能听见楼下隐约的喧闹。
男童忍不住了,带着浓重的山西口音,稚嫩却响亮地问周允:“你是谁?”
周允收起视线,撩起衣摆在桌边坐下:“我叫周允。”
小男童“哦”了一声,跟着坐下,像个小大人似的说:“周大哥好,我叫王铁柱。”
周允轻挑了下眉,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算是回应。
铁柱又看向还在站着的阿定,问周允:“阿定大哥是你仆人?”
周允停顿片刻,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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