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在客厅来回踱步，分不清自己究竟在焦灼什么。
没有哪个代号成员能永远在任务里全身而退，他也不是没有亲手触碰过那具身体上的疤痕，但头脑越是冷静，雅文邑自杀前的那一幕就越是在脑海中经久不散。
他捏了捏鼻梁，僵持半晌，最终还是遵循本心，拨通了雅文邑的电话。
待机声打破客厅内的寂静，没有比狙击手更耐心的人，他也做好了无人接听的准备，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秒，雅文邑的声音从手机传出来，他忽然就松了口气。
沙哑的嗓音响起：“什么事？”
诸伏景光终于能放心在沙发坐下，斟酌着开口：“我听说，你受伤了。”
“……”雅文邑沉默，再次问：“什么事？”
诸伏景光甚至能想象出雅文邑此刻的表情，他承认自己不太适应这种态度。
雅文邑的冷淡众所周知，组织里有人说雅文邑像个没情绪的假人，也有人说雅文邑高高在上故作姿态，他也觉得雅文邑是个难以接近的人，但他其实一直在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地方享受着雅文邑的特殊对待。
直到直面雅文邑最纯粹的冷淡，他才意识到组织内部那些评价的真正含义。
“抱歉，打扰到你休息了吧。”他停顿了一下，担心对面的人会直接挂断，快速说道，“其实我是想问问你身体怎么样了，还有……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跟你谈——”
嘟————
雅文邑挂断了电话。
诸伏景光叹了口气。
至少确认了雅文邑没有生命危险，也不算做无用功，说不定养伤的这段时间也能让雅文邑冷静一下。
诸伏景光慢慢放松下来，靠在沙发里，望着头顶的灯，柔和的光逐渐模糊了视线。
明明不是重生的第一天，他对雅文邑还活着这件事却总是没什么实感。
或许是因为他和雅文邑在一起的时间远小于雅文邑死后的那三年，比起习惯雅文邑的存在，他更先习惯的是雅文邑的死亡。
他缓缓闭上眼。
还有时间可以改变这一切。
然而两个小时后，他竟然重新见到了雅文邑。
凌晨一点，雅文邑面无表情地出现在玄关，脸色苍白，诸伏景光揉了揉眼睛，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他震惊起身：“……雅文邑？”
“我回来了。”雅文邑说。
最常见不过的一句问候，从雅文邑口中说出来却透着截然不同的意味。
“找我回来是想做什么？”雅文邑又问。
诸伏景光罕见地有些无措。
他尴尬地站在那里，觉得或许自己不该打那通电话。
雅文邑一定是误会了什么，而且误会正层层叠加。
过去没发生雅文邑受伤这件事，也可能是雅文邑受伤后找了个地方独自修养，直到恢复后才返回安全屋，而雅文邑本就不是每天都会回这间安全屋，他也就毫无察觉。
……不，是因为他改变了今天的任务名单。
雅文邑原本会登场的任务的确全员无伤顺利告终，但为了避开他，雅文邑去了另一个任务。
诸伏景光不知道莱伊说的受伤是因为和琴酒发生冲突是否属实，但雅文邑受伤是事实。
他们之间的误会也是从他的改变开始，他不是原本和雅文邑相敬如宾的苏格兰，而是从三年后回来的苏格兰。
诸伏景光的目光定格在领口下露出的绷带一角，放缓声音：“你的伤……”
雅文邑的表情终于发生了些许变化，皱起眉：“服从性测试，未免太老套了。我说过，我会配合你。”
这种表情在雅文邑的脸上绝对称得上罕见，诸伏景光想解释，雅文邑没给他这个机会，与他擦肩而过，径直走进卧室。
他下意识跟着迈开脚步，差点儿撞上被重重摔上的门板。
诸伏景光捂着鼻子后退半步，跟眼前的门面面相觑，最后说：“晚安。”
**
翌日，清晨。
雾岛青时一打开门，就看到了背对着他的身影。
今天是个阴雨天，从凌晨三点就开始断断续续下起小雨，没开灯的客厅光线昏暗，那个人盘腿坐在地板上，低头仔细保养怀里的狙击枪。
以往他很喜欢看这幅情景，苏格兰无论做什么都是那么认真，认真到仿佛可以暂且忽略他们之间无法消弥的隔阂和距离。
他享受那种带着细微声响的宁静，会让他觉得，选择苏格兰是他做过的最好的决定。
“早安，雅文邑。”那人放下枪，转头主动开口，表情完美到就像一直在等待说这句台词。
是个用枪的老手，手法娴熟专业，跟苏格兰相比也不逞多让，甚至抬眸看过来的角度都与苏格兰如出一辙。
可惜他和苏格兰之间从不存在这句话。
无视那句问候，雾岛青时的目光落在那把狙击枪上，是苏格兰最常用的一把。
他转身进了卫生间。
他不想对无关人员开口，也没资格说“不要动苏格兰的东西”这种话，他和苏格兰的恋爱关系名存实亡，一切只是一场交易。
如果不是他，苏格兰也不会发生被调换这种事，或许就像等着看笑话的人期待的那样，他早就该和苏格兰分开，而不是掩耳盗铃到最后，把苏格兰一起拖下水。
雾岛青时吐出牙膏泡沫，盯着镜子里面的人。
必须把苏格兰找回来。
他不是无法和苏格兰分开，谁都不是谁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只是不该以这种荒谬的方式告别。
他不在东京的那三天里发生了什么？真正的苏格兰现在在哪里？苏格兰真的是在那三天里才被替换的吗？
堂而皇之住进来的这个苏格兰无论从哪里看都和真正的苏格兰分毫不差，眉眼、声线、细微的习惯……那根本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培养出的替身。
是他太不关心苏格兰了。
他该多关心一下苏格兰。
他早该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既然明知道恋爱会把苏格兰暴露在光下，为什么平时不多——
叩叩。
“雅文邑？”
敲门声让他骤然回过神，雾岛青时蹙眉，没回应，捧了把水泼在脸上，手上的绷带被打湿，混合着刺痛的凉意迫使头脑迅速冷静下来。
现在去想那些毫无意义，找到苏格兰才是重中之重。
这个冒牌货或许是破题的关键，能模仿到这种地步，一定过去就在观察苏格兰，甚至是和苏格兰有过接触。
“我知道你现在还不想见我，但我们之间确实存在误会……你今晚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聊聊，雅文邑。”
隔着扇门，诸伏景光只听到水流声，最终，他说：“我做了早餐，记得趁热吃，我先走了，晚上见……如果你愿意的话。”
不出所料地没得到回答。
诸伏景光也不气馁，穿上外套出门。
其实他依然不了解雅文邑。
他曾为了任务调查雅文邑，后来也为了自己去挖掘过有关雅文邑的一切信息，但重生之前很多故事都随着雅文邑身死而一并埋进了土里，重生后，想了解雅文邑似乎变得更加困难了。
他不知道雅文邑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有何过往，怎么会想跟他恋爱，为什么一口咬定他是被替换了而不是其他……但他清楚知道雅文邑对待其他人是什么态度。
不回答和无视已经是最大的礼貌，否则他刚刚面对的就不是紧闭的门，而是那把漆黑的匕首了。
雅文邑在极力忍耐，他不想看到雅文邑因自己而困扰，比起僵持，还不如尽可能多地把空间留给雅文邑，让雅文邑一个人安静想想。
诸伏景光不太确定，但他隐约明白，刚在一起的时候雅文邑为什么不怎么待在安全屋了。
雨已经停了，道路湿滑，诸伏景光戴上帽子，隐入稀疏的人流。
他的确为雅文邑感到苦恼，也的确开始下意识关注起雅文邑，但他不可能真的把大量时间花费在雅文邑身上。
三年后，组织覆灭，他亲身参与这场持久战，掌握诸多未来抽丝剥茧甚至是经历牺牲才得到的情报，也知道什么悬念未解，必须提前下手。
雅文邑的受伤提醒了他，他的行动可能引发蝴蝶效应，必须谨慎再谨慎，重新进行部署，也要随时做好意外发生的准备。
走到中途，天空飘起了雨丝，诸伏景光加快脚步，停在一家书店前。
店里很安静，有专门来看书的客人，也有像他这样进来躲雨的行人，店员正趴在桌子上睡觉，一切平常。
他在店里逛了一圈，想起雅文邑原本在看的那本侦探小说，选了几本同类型的书。
他最近出门总是会顺手买点儿东西带回去，就像旅行时的伴手礼，尽管雅文邑现在不会收，不过等误会解除后再找机会送出去也来得及。
回到书店一楼时，原本在打瞌睡的店员被几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包围着，看装束是附近一所贵族高中的学生，正激烈讨论着什么。
一看到他站在收银台前，店员像是找到了脱身的绝佳理由，敷衍几句，突出重围过来结账。
店员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把几本书装进袋子里，递来购物小票。
像店里许多躲雨的客人一样，诸伏景光在二楼找了个位置坐下，独自等待雨停。
他瞥到店员又开始睡觉，上一次来时也是差不多的情景。
这是他第二次走进这家店，不过要是算上重生之前的次数，那就难以计算了。
大概也没人会想到，一家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书店里懒散的店员，其实是日本现今最大出版集团的继承人。
他不止一次以警察厅的名义约见这位特立独行的大少爷，却始终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手中的书翻过一页，诸伏景光无心去看上面的文字，转头望着外面淋漓的雨，深处的记忆随着潮湿漫涨，浮出水面。
……
雅文邑死后一个月，部分代号成员收到了一封秘密邀请函，地址是一个叫做美国岛的偏僻岛屿，那里还有个更大众化的名字——人鱼岛。
他没收到邀请，组织里流传的说法是，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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