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把尊严看得那么重要,可最后谁都没挽留那点尊严。他们就站在那里,什么话都没说,仿佛过去了整个四季,也或许只是一眨眼。
是裹挟而来的温度,是背脊掌心的触感,是彼此都没舍得退开。
那天之后,他们默契地都没提那次出格的相拥,还是同往日一样,但又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季念依旧每日早出晚归,却会在清晨出门时,看到他日日站在宅门外了,会在即便不晚归时,也能看到他等在小镇的路口;可他什么都没说,她便也什么都没问。
很难得,能有这样安安静静的相处,谁都没想着打破。
……
转眼就到了四月底,季念和苏翘整整一月都忙得不可开交,季念在后头忙,苏翘在前头顾着。
本来觉春楼再忙其实挨不上苏翘什么事,但唯独四月不一样,觉春楼是庆熙大街最大最繁华的酒楼,开春后朝野官员常有宴请选在此处,其中不管是认得苏太医或是不认得苏太医的,知晓苏翘是这里的掌柜,总是要打个照面的。
但这场面季念和苏翘都不是头一年见了,一切倒都顺顺利利的。
要说那唯一超出掌控的,大抵便是期间有个人的突然来访。
这日季念好不容易得了闲,趁人少时在和苏翘闲聊。苏翘正和她说着哪家府上的小姐近来常常碰到怪事儿,去庙里拜了个佛,回来没多久竟然是真转运了。
季念一边听着一边朝门外瞥了一眼,不知看到谁,她移开视线,压低帽檐侧身对苏翘道:“你和我说说,我也去做个法提升一下我的运道。”
苏翘没料到她会这么答,眨了眨眼:“什么?”
还没等季念开口,一道明亮的嗓音响起:“三妹妹?”
季念对苏翘无奈示意,而后微笑回过身来,看着许久不见的季盛兰:“大姐姐。”
季盛兰确定了没认错,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先前就听人说看到你与人在酒楼里吵了起来,我还不相信,没想到你还真在这里。”
季念知道自己和叱罗之前闹出的动静不小,何况她这些日子常在觉春楼,被人认出来不奇怪,但她没想到会把季盛兰也给引过来。
“是理论了几句。”季念答道。
“先是闹和离,又在这让一个胡女欺负了去,前些日子还传出那些谣言,”季盛兰又将她全身扫了遍,轻哼了声,“三妹妹真是好能耐。”
季念当然听出季盛兰口中的谣言是指和嘉裕侯的那事,虽说过了那么些日子,传谣的人少了许多,但的确是还未平息。
季念对着季盛兰,只觉话都是实话,那她还能说什么,默了半晌,答道:“多谢大姐姐夸奖。”
苏翘不想插手季念的家事,坐在旁边瓜子嗑到一半,不小心笑出了声。
一边季盛兰听了脸色一阵青,屏了屏气没屏住,反倒喊了声“有什么好笑的”,和苏翘掐了起来。两个人都不是好脾气的,苏翘在那儿看戏看得好好的,突然被人顶了一句,哪能退让?
眼见这火莫名其妙被拱了起来,最后还是季念打了个岔,提起了前些日子陆子明遣人来订雅间,季盛兰这才想起前来的意图。
季念也没多说,只让她那大姐姐回去同姐夫说一声,苏翘已把觉春楼最大的雅间给他们留好了,这两人才互瞪一眼,勉强消停了下来。
本来这事到这儿也就结了,偏偏是季盛兰走之前,朝季念不知是告诫还是提醒般地丢下了一句——五月酒宴,还邀请了嘉裕侯。
***
酒宴这事说糟心也糟心,不过还没糟心几日,又传来一道消息。
五月头上的宴,延迟了。
不仅如此,季念和崔靖的那点传闻很快就街头小巷新传开的消息盖了过去。
新政推行让许多逃税的地方官员没了空子可钻,于是便有人以各种理由克扣百姓,导致许多地方起了乱子;而官居兵部员外郎的陆大人本该升任兵部郎中,却因此事牵扯进一军卫惹得龙颜大怒,整个兵部都没讨着好。
这宴就这么延了,苏翘一阵高兴,反倒是季念,看起来没这么兴奋。
这些日子觉春楼事务繁多,她一连早出晚归了好几日,连晚膳都没顾上用。正值五月初五,她便同苏翘说好,歇一日不去觉春楼了。
这日清早,季念照例起了个大早。
季念起了之后,看了眼宅子外没人在等,又看了眼西侧暗着的屋子,生怕吵醒屋里的人,脚步极轻地走开了。她去后院搬上瓢盆和食材,绕到了后山的小溪边上。宅子的后面有一条小溪,清澈见底,捧着便能喝,她常从那处取水。
可方到溪边,季念就见一人半蹲在那儿。
听到脚步声,谢执淡淡抬起眉目。
季念步子顿了下,才向他走去:“你怎么在这儿?”
谢执拿了柄桸杓,慢条斯理地舀了勺水上来:“院里的腊梅树缺水了。”
西厢房外的那颗腊梅树谢执从来时便开始照料,他们住进宅中多久,便养了那腊梅树多久,如今竟真的有了点起色。
季念蹲在他边上:“没想到你对那颗腊梅树那么上心。”
无心一言,谢执也没搭话,只问:“你又怎么在这儿?今日不出门了?”
这些日子谢执吃的都是她前一日带回的剩饭剩菜,他本人没说过什么,季念倒是挺过意不去的。
她把带来的木盆往溪边推近了点,揭开上面盖着的几层粽叶,露出底下满盆的糯米,转向谢执:“嗯,今日端午,我们包粽子吃吧。”
谢执似乎没想到她会与他一道过端午,他低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点头道好。
自从上次吵了一架之后,他们竟也能互相平心静气地说话了。
季念正好没带桸杓,便顺手拿过他的,舀了勺水进木盆:“你先回去给腊梅树浇水?我洗完这些就回。”
谢执没动。
季念:“怎么了?”
谢执指了下:“桸杓在你这边。”意思是他要用。
季念看了眼自己也要用的桸杓,递还给他:“我方才忘了拿,那我同你一起回去,重新拿一个来。”
“不用,”谢执索性理了理衣摆坐了下来,“我在这里等你。”
季念微愣,道:“也行。”
季念蹲着腿也酸,索性和谢执一样坐了下来。谢执没做过这种活儿,就在一旁时不时舀一勺水上来,静静看着她洗,两个人不说话的时候,只剩潺潺的水声和偶尔停留的飞鸟。
都是公子小姐出身的人,现在两人这般面对面坐在石子儿地上,少了点架子和礼数,倒像是自小就过着闲云野鹤生活的人。
季念搓了下手里的粽叶,也没抬头,像是随口问起般:“新政推行遇到一些问题,你可有听说?”
成二连着几日没来,谢执待在宅子里大门不迈一下,自然不会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不过他也不可能这么说,只道:“没有。”
默了下,他又道:“但新政一涉及兵权,二更改征税制;原征收之法繁琐而难以管理,不少地方官从中投机取巧,猫腻众多,如今将征收制度全部统一,详查细查,那些地方将领不仅被削弱了兵权,如今还断了一条后方地方官捞油水的路子,想必是有人开始从地方百姓身上做手脚了。”
一字不差,季念垂眸笑了下,放下手中东西问道:“那么该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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