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照进庙宇,在神像金冠上反射,洒下一地金斑。
白胖小团子又哒哒哒跑过来,红着张脸结巴道:“凶、凶兆……有、有法子化解的。”
纪川将那竹简拾在手中,拇指有意无意擦过签文,垂眸问:“如何?”
童子踌躇着想收回签子,却见面前穿道袍的公子面色冷淡,似有不虞,便又不敢上前,只搓着衣摆道:“二位死生豆腐……呃,死生、死生不复相见便可。”
谢珣觉出不对来。
这孩子像是在复述某人的话,不解其意,因此说得磕巴。
那声音他们听不到。
纪川显然也看出来了。他问小童:“谁告诉你的?”
小童指指神像。
纪川沿他所指看去,双目微眯:“哦,龙神。”
小童见他无恭敬貌,心下忿忿,倒也不怕了,鼓着脸颊道:“龙神大人可是我们南坪城的正神!他说的话,无有不应的。我看你们两个还是不要硬缠在一起了,肯定没有好结果!”
谢珣倒退一步,心说这都什么跟什么……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纪川却不置可否,轻飘飘道声“嗯”,将竹签递给小童。
小童捏了签子,一头雾水地走开了。
方才还人群络绎的神庙里不知何时变得空荡。
只留下相对无言的两个人,一张预示不祥的姻缘签。
纪川伸手一掷,将卦签扔回签筒。
二人转身朝殿外走去。
谢珣似有所感,向后一望,却见殿中只剩一片黑暗,如浓墨般瞬间席卷了整座庙宇。
幻境竟然自行结束了。
*
幻境中半日,现世只一息。
谢珣睁开眼,见白鸢正面色沉凝地看着他。
白姑娘生得秀美,又很有几分不着调的落拓江湖气,如今收敛笑意,紧绷唇角,却显得格外严肃庄重。
她手中,捧着一片边缘焦褐的白色鳞甲。
“是龙鳞么?”
谢珣发问,目光扫过那片白色鳞甲。它足有成人手掌那么大,剧烈的灼烧仅使它边缘出现些许黑痕,中间部分依旧洁白而致密,倒映室内烛光,折射出微妙的幻彩。
白鸢一惊。
早在一千年前这世上便没有龙了,南坪城供奉“龙神”,也是以人身塑像。这么一个看起来稀松平常的小门派修士,居然能认出龙鳞?
“你在幻境中看见什么了?”
白鸢亟道。
“所以,白姑娘早就知道这龙鳞燃烧后,会放出一个幻境么?”谢珣轻声问,垂了垂睫毛,“——我在幻境中所见,是一间龙神庙。”
上巳节,三月三,春风正盛。青年男女上山拜龙神,衣彩衣、簪花草,祈求好姻缘。
这便是南坪城的过去么?
美好得像是一场梦幻泡影。
“你居然真的看见了。你……”白鸢看看顾公子,又看看站在顾公子身侧,沉默不语的子虚道人。
他们看上去并不相熟,可是方才,子虚道人伸出手,像是掸了掸顾公子肩上的灰尘。那动作极熟稔自然,好像做惯了一样。
顾公子恍若未觉。
莫非,是这子虚真人看出顾公子被鬼上身,正在隐晦提醒;可顾公子却已到了五感削弱的地步,根本感觉不出来?
白鸢心中忐忑:神告诉她要等的人,真是这个顾公子么。
看上去没什么本事啊……
“敢问白姑娘,”谢珣出言,打断了她的踌躇,“现下南坪城中所敬奉的,是山神,还是龙神?”
“是山神。”
白鸢面色僵了一僵,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般道:
“关于山神和龙神,还有我如何得到这枚龙鳞,是个很长的故事。我尽量讲得简短些。”
一千五百年前,南坪知县判案时收受贿赂,冤死一名孕妇。
孕妇的冤魂不肯转生,于奈何桥头啼哭三年,其声动天。
天神震怒,罚南坪城大旱十年。
一时间城中饿殍遍野。
南坪地处宁州地界,离海不远。东海龙族中一少年游玩人间时听到嚎哭,化为原身,在此处行云布雨,降下甘霖。
小白龙此举惹怒神界,当即便被天降玄雷劈死。
龙族同三十三重天的关系向来微妙。小白龙不愿自己所作所为成为天界打压龙族的借口,便没有魂归东海,而是永久留在南坪,保佑此地风调雨顺。
南坪城百姓为他塑神像、起神祠。年年拜祭,香火不绝。
虽是三十三天的罪人,但百姓信奉、敬仰,那便是正神。
直至此后名为“混沌”的邪物现世,龙族与其同归于尽全族陨落,小白龙也没再回过东海。
如此,一千四百余年。
十年前,白鸢游历至南坪城,见此地风景秀美,生活安宁,便开了家纸扎铺,定居下来。
某天夜里,全城人毫无征兆地做了同一个梦。
一尊神在梦里降临。
一夜之间,南坪城改换信仰,龙神庙被夷平,改做山神庙。
白鸢听街坊四邻议论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梦境是不一样的——
她的梦里,是一条白色的龙。
小白龙拔下鳞片给她,叫她等一个人。
小白龙说:“那个人,鳞片一靠近他,便会自行燃烧起来。再让他将血滴到鳞片上,他便知该做什么了。”
白鸢有些不乐意:“你是谁,我凭什么帮你?”
小白龙又拔下一片麟,递给她:“这是你的报酬。你将它点着了,就能见到你师父。”
白鸢毫不犹豫:“我帮你。”
她师父是个瞎眼的老太太。本事很高,嘴巴很毒。她无父无母,从小便以算命之名行骗,十八岁时骗到师父头上,被老太太骂得哭了一个时辰。
老太太说她天资愚钝,但身世坎坷,勉强入了术法的门槛。
老太太对她倾囊相授。
白鸢年轻气盛,私自接了京城勋贵人家的活儿,却未料到那家人说是捉鬼,实际上是找年轻姑娘给自家六小姐换命。
那家人找了好些个厉害的术士,白鸢斗不过,眼见要死。
老太太从天而降,直直跳进阵眼中。
她被推出来,眼睁睁见老太太被吸干血,瘪成一张枯瘦人皮,像片凋落的秋叶。
那几个术士被阵法反噬,也死了。她捏诀从府兵包围中逃出来,没能给老太太收尸。
她答应帮小白龙的忙。
小白龙眨了眨眼睛:“告诉你一个秘密。虽然他们拜我的时候把我塑成了将军模样,但其实我并不是。我死的时候才五百三十岁,按龙的年龄,根本是个毛头小子,一天还被我爹娘三顿打呢。哪能当上将军?”
“但是呢,我骗他们,我是个勇猛无敌的少年将军。牺牲嘛,对将军来说不算什么,对不对?这样他们就不会为我流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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