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郎中安排三人睡在平日安置病人的通铺上。
床榻很硬,只是木板上垫着层茅草,再用粗麻布盖住。
凑近一闻,有股潮闷的霉味。
不过好在,通铺所在的用帘子隔出来的内室中,并未悬吊婴儿尸体。
而那苏郎中却睡在红线密布的外间。
谢珣躺在通铺右侧,听到耳边传来两道沉稳的呼吸,还伴着轻微呼噜声。
是苏雪柳和方奕然。
这两人明明方才还因为婴儿尸体害怕得浑身发抖,可几息之间便睡着了。
——是药。
片刻之前,几人被红线婴尸骇得不轻,一时间不敢妄动,只能照苏郎中安排,答应在大通铺睡下,又饮过苏郎中给的冷茶。
当然,苏雪柳和方奕然都在进入内室后将茶水吐了出来,只有谢珣那杯茶连唇都没沾过。
所以,单单只是含在口中片刻,便足以将人放倒。
好厉害的迷药。
既然将他们药倒,苏郎中夜里肯定准备做些什么,此刻一定还未入睡。
帘外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或许,苏郎中此刻正卧在榻上,用迷恋的眼光抚摸过一具具悬吊起来的尸体。
又或许,他正用浑浊斜视的眼珠,盯着那道隔开内外间的帘幕。仿佛要透过布帘,看清内间三人的咽喉。
这样的想象,竟然让谢珣不可抑制地兴奋起来。
只要他掀开布帘进来,我就——
谢珣捏紧了手中的细木棍。刚刚趁苏郎中给三人倒茶时,他从桌上顺了根筷子藏进袖中。
若苏郎中掀帘而入,这木筷恰好适合从他右眼掼入,直戳进脑子里。
这样的招数,会让人脑髓烂了,心脏还暂且活着,够有余力四肢挣动一番,如同案板上翻滚的鱼,嘴则因恐惧而张到极大,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吐出来。
谢珣盯着那片已经生出霉斑的布帘,深吸一口气。
……那种久违的杀意一下子灌注进四肢百骸。他听见鲜血涌流的声音在耳畔鼓噪,仿佛连灵魂都因想象出的血腥场面而战栗不止。
出南坪城后他的脾脏就长好了。脾主情思,对应情窍启开。
活人村中从空洞中生出血肉的脏器,是肝。
肝火炽旺。
怒火横生。
他生前日日夜夜都感受到这样的愤怒、这样暴烈的杀意。
徐商临告诉过他,鬼刀同人结契,会将自身气息注入那人血脉,助其运转灵力。
与此同时,这股气息又滋生出一种名为“业火”的毒素,随血液经行周身。
灵力越强,中毒越深。
业火夺人心智,并不是将人变成傻子。它只是让人心怀杀意。
一开始,都是因为恨才要手刃仇敌。可是渐渐地,看着曾经高高在上似乎不可逾越的人在刀下挣扎翻滚,凌驾一切的权力感会像影子那样爬满鬼刀之主的心。
于是知道,所有挡在面前的人都要被斩于刀下,天下已再无人可称敌手,握着鬼刀的时候自己仿佛整个世界的皇帝,鲜血淋身宛如披挂的黄金。
然而长夜一至,杀戮快感消退,所有死在手上的亡魂将出现在梦里索命,于是又醒悟过来,知道自己早已是个血债累累的罪人,良心像放在油锅里熬煎。
夜一尽,杀意又起,罪孽又增,阖上双眼,煎熬再多一分。
日日夜夜,循环往复,永无止休。
所有的鬼刀之主到最后都会成为孤家寡人。
身边人不是跑光,就是被他们杀光了。
在比死还阗然无声的寂寞中,在活生生掏出心来也无法死去的痛苦之中,他们终于明白,从拿起刀的那刻起,自己所在之处便再也不是人间,而是地狱。
在这场人间地狱行走上两百年,属于人的血肉早被消磨殆尽,只剩下一副怪物的皮囊,空空地游荡在世间。
此即为鬼刀之主的宿命。
不知过去多久,那股翻腾不止的杀意才终于减退。
谢珣放缓动作,无声地翻过身。他平躺在草席上,呆呆望着高处窄窗外透入的一丝惨白月光。
他幸得徐商临指导,复仇完毕后即刻封印鬼刀。
但他仍能听到山衔月夜夜的嗡鸣,和随之而来的、如附骨之疽般的杀意。
直至身死。
按理说,他一死,鬼刀契印消失,恢复无主状态,已经和他毫无关系。
为何他会在此夜,在这个仙法不存的诡异村庄里,再次同山衔月发生感应?
还有纪川。
他到底什么意思。真叫人心烦。
夜色渐浓,谢珣殊无睡意,寂静中,听得极轻微的“哒哒”声在帘外响起。
苏郎中出门去了。
谢珣等着木门开合的声音响起,确认苏郎中真的离开,而后立刻翻身下床,悄声跟了出去。
苏郎中一路向东。
走过一座桥,来到一望无际的田野中。
谢珣心中暗记村庄布局:西北高,东南低,西山将村落半抱在两臂之间,东边的河流将村庄一分为二,西为人宅,东为农田。
这村子依山傍水,实在挑不出错处。
只是他们来时的入口在村东南角,按理说很接近河流,却未听见水声。
谢珣猜想,若他们原路返回,恐怕也见不到那个入口了。
苏郎中走得很快,可以说是火急火燎,因此一瘸一拐更加明显,有好几次都差点掉到田埂里去。
农田太过空阔,谢珣没办法直接跟在苏郎中身后,只能在河边的小树林里遥遥缀着。
等到差不多快走到树林尽头,就快要无处藏身时,苏郎中才终于走到目的地,停下脚步。
那是一片坟地。
石做的墓碑,在月光下泛起铁灰色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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