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珣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筷子。
不能动。
苏雪柳和方奕然还在府中。
苏郎中昨夜“刺杀”尸体的场面让他清楚,“死人”在活人村,是非常特殊的东西。
若他暴起杀人,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或许会惊动全村。
或许……那些被他杀死的人,会重新睁开眼睛,变成别的什么东西。
可那突如其来的、深渊般漆黑的冲动比前夜更强烈数倍,他用力将指甲掐入掌心才能勉强冷静。
他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前夜,只是形容可怖的老翁,隔帘的冷冷窥伺。
今次,是受辱。
谢珣忽地闻见一股药味。
那味道泛着冷涩的苦调,陈旧,遥远,不属于此时此地,而是从他的记忆中逸散出来。
——他同鬼刀结契前的,如今已变作一片空白的回忆,开始慢慢恢复了。
没有任何画面出现在脑中。只有药味,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还有被人好整以暇地一下下拍打侧脸,因屈辱而咬紧牙关的感觉。
那人啧啧叹道:“瞧瞧这浑身的血,真叫人心疼。你们这一批药人都是我带回来的,当时我就看中你,想着将你送给我掌门师尊做炉鼎,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谁知我那大师兄榆木脑袋,径自将你扔进丹房试药了!白瞎了这么美的一张脸,真是可惜啊。”
“喂药就喂药。别那么多废话。”谢珣别过脸去。
“我这不是怜香惜玉吗!三途丸哪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吃下去,灵脉一寸一寸地慢慢断开,那种痛,就跟剥皮抽筋差不多。唉,你用药已三月有余,想必受了无尽的苦楚。我实在是于心不忍呐。”
那人默了一会儿,似乎下了什么天大的决心,深深叹道:“这样吧。你伺候我一回,今天便不必用药。”
一阵衣物窸窣声。那人手指摁过他唇:“听不懂么?无妨,我来教教你——”
“午时三刻。”
谢珣艰难地说。
干枯口唇上被摁出细小血口,随着在人手掌下勉力说话的动作,越发崩裂开来。
“什么?”那人问道。
“午时三刻,会有人巡丹房。你若玩忽职守被抓住,我没记错的话,是抽二十鞭子。”
“干!”那人咒骂出声,一阵忙乱的衣物摩擦声后,他恶狠狠将药丸塞进谢珣嘴里,“别以为你记住巡逻时间就能跑!别忘了,除了三途丸,你还吃过七种毒药,一走出丹房,立刻就会暴毙。”
“哦?是么。”
谢珣冷冷道。
其实那种境况下说话都极疼,可越是疼,他便越不甘心闭口不言,好像诚心跟自己身体作对似的。
回忆行至尾端,谢珣眼前终于出现一些零星闪烁的画面。
是那人仓皇离开的背影。他甚至被裤腰带绊了一下,险些栽倒在门槛上。
连二十鞭也不能忍受的人,想必很怕痛。
那么,就先斩下他的双足。接着是两只手。最后,将他阉割,放在一片空地上,等他慢慢地失血死掉。
当时看着那人背影时心中所想,原封不动地出现在谢珣脑中。
他想,原来在手握鬼刀之前,自己就已经有如此残忍的想法了。
那簇名为“杀意”的、想要烧尽一切的暗色火焰,早就长存于他心底,只不过被鬼刀彻底唤醒,以至于燎原。
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和鬼刀结契,哪怕成为残忍嗜杀的怪物也要报曾经受过的屈辱。
因为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不顾一切、绝不后悔、永不回头。
“还在磨蹭些什么?”
见披着红盖头的新娘子一动不动,竟敢忤逆自己,族长气得吹胡子瞪眼,拐杖“噔噔”地敲击地面,呼喝道:
“大妹二妹!快把你们嫂嫂抬进去,别误了时辰!”
“哎呀,嫂嫂一看就是城里来的大小姐,娇生惯养的,爷爷,不然就饶了她吧。一会儿七叔叔他们家要来,我烧不好饭,还想嫂嫂帮我呢。”
二妹和陈武是龙凤胎,年纪小又隔代亲,仗着族长宠爱,半撒娇道。
大妹一听,却紧张得发起抖来,惊慌失措地扯了扯妹妹的手。
她想提醒二妹,却已来不及,族长一听此言,气得拍案而起:“混帐东西!”
族长今日被连番忤逆,简直怒发冲冠。见傧相和鼓乐队都已离开,他索性撸起袖子,起势道:
“我老陈家——”
可紧接着他就没了声音。年迈而积威的族长像突然被鱼刺卡住一般,只能“嗬嗬”地倒吸着气,枯瘦如鸡爪的手颤抖着指向前方——
堂屋正中,他最寄予厚望的孙子陈文,竟然将新娘、他的嫂嫂,打横抱了起来!
接着,什么都没解释,径自走了。
族长气极,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张翠完全被这变故吓坏了,她下意识唤了声“阿文!”,声音却像啃在喉中似的发不出来。她急得手指尖一阵一阵发冷,阿文是她最得意的儿子,念过书,身上又没有病,那不是连小姐公主都娶得么?如今却和自己的嫂嫂勾缠不清!该怎么办?
“王妈,快,”张翠抖着嗓子,终于想起在这堂前,自己还有体面孝道要尽,奔过去万分焦急地扶起族长陈实,又转头吩咐道,“去打盆水来给老爷子。——堂下的都散了吧!”
“我这就去!”
王妈火急火燎奔出前堂往后院赶,到半途,却生生停下脚步。
她眼前是一座游廊。
游廊开口漆黑。
经年疏于打理的藤萝开得不合时宜,紫色花挤挤挨挨堆在廊顶,被正午烈阳晒得褪色发白。在那片褪白之下,走廊开口的黑,更显得深、显得突兀不已。
陈家村盛夏正午日色本该浑然一体,从西头祠堂笼到东南角界碑,将人和畜生一概蒸在里头,如今却被那道黑沉沉回廊给切开,光照不进去,全砸在廊前青石砖地上,发出银亮刺目的巨大响声。
廊前有人。
二少爷抱着他长兄的新娘,立在日色尽头,再向前一步,就要踏入那昏黑的廊道。
王妈想自己该怒喝一声,可是说什么?家丑不可外扬!踌躇间,她看见大少奶奶从怀抱里撑起一点身子,似乎对二少爷说话。
隔得远,王妈听不清。只见二少爷敛眉听着,慢慢低下头去。
王妈呼吸一窒。一股巨大的寒意从头到脚兜住了她,使她双脚不能移动,眼见二少爷下半张脸擦过红盖头,蜻蜓点水般极快极轻,轻到恐怕对方都无法察觉。
他隔着那方喜帕,亲了亲怀中人的发顶。
那动作极熟稔,竟像眷侣耳鬓厮磨。
王妈只觉得头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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