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梁上吊着老式钨丝灯泡,散发出昏黄的灯光。
沈南星的目光再度落在眼前床上躺着的植物人身上,这就是她的新婚丈夫,谈礼。
上辈子,一直到她今年7月再次参加高考,8月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又被骗回省城时,他都还没醒,依旧处于植物人状态。
再后来,她一路南下逃亡,到港城进了地下黑诊所,开始了她暗无天日被剥削的黑劳工生涯。
可以说她的外科技术,都是在那个黑诊所,在无数个血糊淋剌的帮派马仔们身上练成的。
再次见到谈礼,已经是她在港岛的黑诊所打黑工的8年后了,算上她逃亡的几年时间,距离她嫁给他,已经过去十几年了。
那一次,港岛某豪门掌权人被恶势力绑架时中枪,赎金还没拿到,当然不能让他死了,也不可能送他去医院。
诊所老板被绑架犯拿枪指着头,最终把她供出来,说她技术最好,让她去给这位被绑架的大佬取子弹。
于是,被枪顶着头的人就换成了她,这样的场面她经历得不少,对于道上的人来说,黑诊所里像她这样技术的医生,绝无仅有,所以通常来说只要她履行医生职责,也没人会伤害她,甚至她在道上也已经相当有名气。
她冷静地给这位大佬做了手术,当时只觉得这位大佬脸上那道从左眼角横跨鼻梁到右边耳根的疤,太过吓人,对他的五官似乎也有些眼熟,但她真没认出来他是谈礼。
毕竟她嫁给他的时候,他已经是躺了一年的植物人,即便家人照顾的很好,可他还是非常瘦,肌肉都掉光了,脂肪也没多少,眼窝深陷,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
而她做手术的那位大佬,除了那道几乎把他的脸砍成两半的疤之外,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身材健硕,目光锐利如鹰。
她实在是没办法把这两人联系在一起。
更何况,谈礼是内陆农村出生农村长大穷当兵的,而这位大佬,据说是港岛某新兴豪门的掌权人。
这两个身份,根本不会有人把他们联系到一起。
沈南星的手指,从床上这个瘦脱相了的男人脸上划过。
现在的他,脸上还没有那道几乎把整张脸劈成两半的恐怖伤疤。
他眉骨很高,鼻梁也很挺,嘴唇干涩泛白,下巴上还有青色胡茬,喉结因为瘦削越发凸出。
他的胸口已经瘦得能看到根根分明的肋骨,心跳缓慢,呼吸平稳绵长。
她并不知道上辈子他是什么时候苏醒的,苏醒后肯定还要复健很长时间,但无论如何,他最终都醒了,那证明他是可以被唤醒的。
上辈子的这个时间,刚嫁给他的时候,她的医术只是比寻常大夫要好一点,面对植物人她也束手无策。
可换做如今的她,这个世界医学水平的天花板,那就不一样了。
嗯,早点把他唤醒,她倒是想知道,他是怎么变成后来港城新兴豪门继承人的。
*
沈家所在的村子叫宋庄村,姓宋的多,姓沈的少。而沈南星嫁过来的谈家,所在的村子叫栾营村。
这俩村子紧挨着,就隔了一条乡村马路。
解放后,到成立人民公社,再划分生产大队时,这俩村子就被划分为同一个生产大队,叫栾宋大队。
谈家是栾营的外来户,就他们一家姓谈。但娶了栾营的媳妇,也算扎根好些年了,谈老太太德高望重。
谈礼的父亲,据说在外地当大官,具体什么官职村里人也弄不清楚,谈奶奶也从不多说。
但过年过节,一定会有各种领导上门探望,也会专门过来拜访谈奶奶。
也正是因此,谈老太找到沈南星,说只要沈南星答应嫁给他的植物人孙子冲喜,金家逼婚的二流子,她来处理。
谈老太承诺说她嫁过来后,还可以继续读书高考,沈南星就同意了冲喜。
于是,金家上门逼婚时,谈老太直接带着县武装部、妇联,还有村里的干部登门,抢婚。
谈老太理直气壮地说:“小南和三礼以前就在处对象,说好到了岁数就结婚,谁曾想三礼出个任务,就成了植物人。现在沈家是不是不打算认这门婚事,要把小南另嫁他人?”
这是从何说起!
沈南星和谈三礼以前就在处对象?没听说过啊。前两天不是还听说谈老太在到处合八字,要给她的孙子冲喜么,咋忽然又变成和小南有婚约了?
沈南星也是愣了一下,但立马就反应过来谈老太这么说的用意。
她也点头,说有这回事。
还说就算谈礼成了植物人,她也不会悔婚。
他是为国家和人民因公负伤的,她怎么会嫌弃,无论他是生是死,还是植物人,她都会嫁给他。
沈家人当然不信这死丫头,啥时候跟那植物人处对象的。
村里的妇女主任宋秀芳,也就是在前几年沈南星被折腾到重病时看不下去,给省里她亲爸单位打电话,把沈南星送去省里看病的那位妇女主任,也给帮腔。
宋秀芳也故意说她知道沈南星和谈礼以前在处对象。
谈礼成了植物人,沈南星这不还经常上门去么,就是因为俩人是对象关系。
宋秀芳还说,其实她们都劝她放弃这门亲事的,没想到这姑娘太重情义了,死活都不愿意在这种时候抛弃谈礼,说只要谈礼没死,哪怕他一直是植物人醒不过来,她也一定要嫁给他!
作为妇女主任,宋秀芳说沈南星这种品德,值得立为军嫂榜样!
因着谈家的“势”,沈南星的“义”,沈家众人和来强娶的金家人,全都无法再强迫,沈南星才得以顺利“嫁”来谈家。
而这就是谈老太说的,解决金家的办法,谈老太果然做到了。还顺带给她挣了一波名声。
不离不弃嫁给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的植物人军人,这简直是道德护身符啊。要不说这小老太够聪明呢。
此刻,这间青砖瓦房,就是她和谈礼新婚之夜的洞房。
床上躺着的这个瘦削俊美的男人,就是她的丈夫谈礼。
沈南星正要给谈礼做个检查,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人在说话。
“建国你可算来了,快些进来瞧瞧吧,白天忙乱得不行这丫头都没好好吃口饭,我刚说叫她出来吃饭,谁知道她趴桌子上不动弹,我还当是睡着了,又叫好几声还是不应,我赶紧去扒拉下看看,谁知道这丫头脸白得跟纸一样,鼻子都不出气儿了!”
老太太声音和步伐都相当焦急,又扯着嗓子高喊,“栓柱,拖拉机咋还没过来,再去催催,赶紧的,往医院送。”
“哎哎,这就去。”
高声说话的人就是谈老太太,谈礼的奶奶。
谈礼的父亲据说在外地当大官,反正好像已经有很多年没回来过,但人们都知道谈父每个月都会从邮局寄钱回来。
如今这个家里,就只有谈老太和谈礼奶孙两个,就连谈礼跟沈南星结婚,谈老太也就是给谈礼的父亲发了个电报,要钱,压根儿没人回来。
“婶儿你先别急,我看看再说,不行等民富开拖拉机来了咱就送县医院。”
说这话的人是栾宋大队卫生室的赤脚大夫,宋建国。
上辈子应该也是有这么一遭,她低血糖晕倒,一直不醒,老太太误以为她没气儿了,赶紧叫人把她送县医院,她在县医院住了好几天才出院。
门帘被撩开,有人一头扎进来,看到站着的沈南星,那人步伐猛地一顿,后面跟着的人差点儿撞着他。
“建国,赶紧的啊?”谈老太在后面催,一抬头,就看见站在桌子边的沈南星。
谈老太也是一愣,紧接着就瞪大了眼睛:“丫头你,你……”
宋建国手里还提着药箱子,仔细看着沈南星的面色,脸色不太好,但也还挺正常的。
他松了口气,把药箱子放桌上,冲沈南星笑了笑:“你奶怕你哪儿不舒服,叫我来瞅瞅。”
谈老太不管那么多,三两步走上前去,抓住沈南星的手摸摸,“热的”,又抬手去摸沈南星的鼻子,“有气儿!”
宋建国简直哭笑不得。
这时又有人跑进来,正是住在隔壁的大队会计家的二儿子栓柱,他气喘吁吁地说:“谈奶奶,民富叔在给拖拉机加油,马上就能来,小南姐咋样了啊……哎,小南姐?这,这不没事儿吗?”
沈南星8岁就被送来乡下,都是同一个大队的,互相也都认识,栓柱比她岁数小,就习惯叫她小南姐。
“不行建国,我还是不放心,你来再给好好看看,要不还是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谈老太道。
宋建国轻咳一声:“婶儿,许是你看错了。”
谈老太顿时瞪眼:“我能看错?闹饥荒那几年我收过的尸比你见过的都多!你当我就试试有没有气儿啊,我还摸了脉的,那脉都不跳了!”
宋建国:“……”
谈老太又看向沈南星:“你这丫头说句话,自己知道你自己刚才到底咋了不?这会儿呢,还有哪儿不舒服的?”
沈南星顿了顿:“刚才忽然就觉得心口疼的很,一口气怎么都喘不上来,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这才刚醒,你们就进来了。”
“听听!我没胡说吧,刚才绝对是有问题!去医院,咱还是去医院保险。”谈老太道。
宋建国赶忙说:“婶儿你别急,我先给瞧瞧,有时候人累狠了过去一下子也正常的。”
给沈南星量了血压,听了听心肺音,宋建国看着她说:“脉我就不给你把了,我脉上功夫还不如你,你自己把把脉看有啥不对劲的没有。”
谈老太也赶紧说道:“对对,亏你这丫头自己都是大夫,自己身体哪儿不舒服都不知道。”
沈南星想了一下说道:“ 没什么,就是亏空……低血糖吧。”
正说着,胃就一真抽痛,痉挛一般,她的脸也瞬间又白了,深吸口气说道:“胃也疼。”
村医宋建国立马就点头:“我猜也是,说白了就是饿的。”
栓柱一脸愤愤:“早就听说他们把小南姐关了好几天,都没给饭吃,一家子骨肉呢,怎么狠得下心。”
谈老太一拍大腿:“一群天杀的,以后必有报应!建国,那这咋办,要开药吃吗?”
宋建国:“不用,小南年轻,吃几顿饱饭就养回来了。下回再饿得头晕,赶紧冲碗糖水喝,别再晕了。”
谈老太立马就要去冲糖水,被沈南星给拦着了,她这会儿胃疼得厉害,再喝糖水,那可真是火上浇油。
“奶,您能给我做一碗……面疙瘩汤吗,给我搅个鸡蛋进去。”
谈老太立刻说:“这有啥难的,奶这就去给你做。”
沈南星又问宋建国:“建国叔,您药箱里有针吗,我给自己扎几针。”
宋建国立刻点头,取了针灸的针出来,酒精给消一下毒就递给沈南星。
胃病要针灸的位置,需要脱衣服,宋建国也不方便在这儿,知道沈南星基本功好的很,他就扭头出去了。
没过多久,沈南星就从屋里出来,把针还给宋建国。
宋建国见她没事就打算离开,过去跟厨房的谈老太打声招呼。
“建国那我就不送你了。”谈老太赶紧出来,给宋建国塞了包烟,“办事儿剩的,家里也没人抽。”
送走宋建国,谈老太又让栓柱去通知,不用叫拖拉机过来了。
谈老太又叫沈南星歇着,她扭头出去灶房,捅开煤炉火盖,把上面放的鸭嘴大铝壶挪开,放个铝锅上去,倒上鸭嘴大铝壶里的水,不多会儿水就咕噜噜冒泡。
谈老太干脆利落地把刚才搓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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