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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 但使龙城飞将在

小说:

月明

作者:

冠辞

分类:

穿越架空

平康初年,九月初一。

秦衍抵达灵州时正值清晨,朔方节度使、灵武将军郑彦出城接应,秦衍下马后牵着辔策西望贺兰山脉,“今年山上的雪下得这样早。”

九月的贺兰山已经披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冷的白纱,烟雾凝结在它的上空,隔绝了晨光下泻。

郑彦道是:“是要比往年早上一个月。”

两人一同向城内走,秦衍道:“总督,关于调马一事,若有难处,但说无妨,毕竟朔方六州是北境重镇,同样缺不了马。”

郑彦忙摆手,“既是殿下张口,天大的难处卑职也得解决,还差两千匹,从丰州征用,他们那儿的良马多,殿下也知丰州的军务稠得很,朱北川又吆喝着非要亲自来送马,前前后后这才耽着了,不过他人已经抽身在路上了,烦请殿下再等几日。”

秦衍听后放下心,“无碍,我等。”

郑彦一边带路,一边说:“卑职先带殿下去安顿。”

秦衍道:“我已经不再享用靖王的衔名了,总督换个称呼。”

郑彦嗨了声,四下一看笑道:“在咱们这地界儿,谁也听不着,您不做靖王,那就不做了,我照旧称呼么,咱们武将大老粗,就别跟卑职计较言辞了。”

两人说笑着来到兵驿,在秦衍的住所门前,郑彦驻足,行礼说:“殿下先做休憩,卑职就不打扰了,等朱北川到来后,我请殿下吃酒,叙叙旧。”

秦衍颔首,等郑彦离去,他开始思索对方的话,在此之前,他同郑彦亦或是朱北川等朔方军镇的将领几乎没什么来往,叙旧二字不知从何谈起。

三日后,秦衍等到了朱北川还有他从丰州带来的两千匹马,它们一匹接着一匹入栏了,这一幕秦衍再熟悉不过,他喜欢与这些生灵们相处。

它们蹄子叩击地面的声响,它们鼻腔里时而喷出的声息,像是他经过这一整个世间时,它的耳语。此时,他会驻足,凝神静听。

朱北川带着属下来见礼,寒暄过后,郑彦笑道:“走!请诸位吃酒!”

郑彦跟朱北川聊着一些军务走在前头,丰州将领中的一人走近秦衍,与他同行,“殿下。”

秦衍颔首:“别来无恙。”

谭翔轻声喟叹:“别来无恙。”

从前在长安,因为马政方面的事宜,秦衍时不时会跟兵部之间产生接洽,所以他与时任兵部右侍郎的谭翔时有来往,虽然并不相熟,但在经历一番劫数之后,西行之人与北上之人再度重逢,也算是一件难得之事了,当下,在灵州,他们之间可以称得上是熟人。

“殿下,”谭翔问道:“我听说,萧泓然也在凉州?”

提起萧羽,秦衍兴致不高,却也如实相告:“是,说不定日后你们有机会相见。”

谭翔苦笑,“但愿。”

秦衍瞥他一眼:“可以帮你带声问候。”

谭翔目视远方,道谢后笑道:“也没什么,但愿他能好好活着。”

秦衍嗤笑:“那还是你亲口对他说。”

谭翔又叹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远隔于战乱的人与人,谈何相见。

四人入帐中落座后,朱北川执壶倒酒,他先给秦衍倒了一杯,然后是郑彦,朔方节度使辖管夏、盐、绥、银、丰、胜六州军镇,郑彦是他上头的总管将领,接着他又给副将谭翔倒上酒,最后才轮到自己。

营帐的帘子高挑,不避外间的风雾,这处棱角柔和的边框里裱着贺兰山脉,它脊梁上飘的雪落在郑彦、朱北川两位老将的鬓边成了斑驳白发,酒局的开场有些沉默,唯有角落里的炭火偶尔爆响,虽是个寂寥的夜,但这夜里有火树,有银花。

朱北川坐定后举杯,“我先敬诸位一杯。”

三人同他一起举杯,郑彦抿了一口酒,忽而眼红道:“南河,咱们都老了呀。”

南河是朱北川的字,他嗤了声笑道:“总督,往常您的文辞没这么文雅。”

郑彦也嗤,“川子,咱们都老了,别说,眼下我最羡慕的人就是梅向荣那老骨头,什么年月了,他凭什么还能到前头带兵打仗去?”

这是句善意的调侃,每个边境老将心里都怀着戎马一生的梦,朱北川笑道:“总督您也带着兵呢,六个州的,比梅督的人马多得多,他才带多少?我听说才二百来个。”

“那不一样。”郑彦望着帐外,沉叹了一口气,“咱们朔方无事最好,无事最好。”

天下将领人人都想逞英雄,但他们最终的心愿是前线无战事。

酒水唤醒了两位老将尘封的记忆,他们的话头追溯到了许久之前,甚至是大秦建朝之初。

郑彦叹道:“河套这地界,从未长久的安宁过,也就先帝在位的这四十几个年头里还算消停。雍熙年间,大秦正北方的前线还是灵、盐、夏、银这四州,往南就是会、原、庆、鄜、坊、丹、延这七州组成的防线,再往南,就到长安了。先帝继位后,先是修葺了夏州的行宫,顺永三年,在胡洛盐池大败突厥后,咱们大秦的兵马才越过了阴山,将突厥远逐于阴山以北,而后先帝把行宫建在了宥州,大秦正北的防线至此前移,这才有了以贺兰定远军、阴山、丰州天德军、胜州榆林军连成的第一道防线,那塔利跨不过河套朔方这处,所以只能用间,想方设法从河西、陇右撕开了口子。”

待他话落,朱北川道:“至雍熙末年,阴山以北、胡洛以南的疆土已遗落于突厥二十年有余,先帝幸夏州行宫之后,咱们随之征战三年,才把整个河套收了回来。至此,大秦先祖皇帝开国之初划定的疆域,得以恢复完整。”

雍熙年间,大秦当朝的皇帝是顺永帝的父亲,也就是秦衍的祖父。关于雍熙至顺永年间,帝驾行宫之北迁、河套失地之收复以及北境防线之扩张的这段历史,秦衍只是有所听闻,而面前这两位老将却是亲身参与书写那段历史的勇者,他们跟随顺永帝鞍前马后的征战,当下乘着酒意,他们不禁开始追忆过往,那是独属于他们的一段戎马生涯。

“那段年月距我实在太远,难以亲眼见证。”秦衍举杯,“今日有幸听闻二位将军谈起,二老之言是弥足珍贵的史料,受教。”

郑彦同他碰杯,“顺永三年,那时距殿下出生的时候还早呢。”

秦衍与他同时饮下一口酒,笑着称是,郑彦又给他添酒,在举杯时热泪盈眶,他微微咳了声,压下喉间的哽咽:“殿下,带着咱们朔方诸州的马回凉州,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秦衍颔首,“晚辈一定。”

这时,朱北川侧过身向正北的方向望去,他继而起身,行至门边远眺,带着余下三人的视线抬手指向一道山脉道:“那就是阴山。”

他们端着酒盏,随他一起来到账边,再来到账外,一起望着阴山那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的乌黑脊梁,朱北川意兴大发,高声吟诵道: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我朱北川在丰州驻守一日,突厥的兵马就别想跨过大秦的山头!”

郑彦朗声大笑道:“王昌龄啊王昌龄,自古谪官出神品,你真作了首好诗!”

秦衍在此时异常沉默,只听他们说笑,半晌后方开口,问道:“都督,丰州下雪了么?”

“下了,”朱北川饮着酒答:“比贺兰山的还大呢。”

秦衍从远处回眸,无意间与谭翔的目光相遇,两人对视,一瞬的停顿后,谭翔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秦衍颔首,再度远望阴山,淡声说:“他们不从阴山南度,大秦的兵马便可北度之。”

郑、朱两人听闻此话,顿时酒意尽失,清醒过来,郑彦顾不上说话,快步返回营帐中,出来时手中的酒盅换成了一幅舆图。

他抻开来,伸手指向阴山以北的一处位置,“乌骨山以东,大月河以西,突厥东部境内,大可汗塔利的牙帐就设在此处。”

这幅舆图的尺幅虽小,山川河流的位置却描画得十分详尽,秦衍颔首:“据我掌握的军情,这些年塔利牙帐的位置几乎没有变动过。”

郑彦道是:“就在阴山正北的方向,所以丰州的军务它才稠啊。”

秦衍视着舆图再次沉默,朱北川急得脸红,愤声道:“殿下,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打就打么!他梅向荣七老八十了还能打,我朱北川比他年轻,也能打!北境同凉州遥相呼应,开辟两个战场,打它个应接不暇!”

秦衍伸手,沿着大秦北境画出一道长线,自东向西,“带上伐州和武州,将来某一日,各道各州合兵于突厥牙帐处,届时,阴山以北即是大秦疆土,大秦的缘边塞障即可筑于更加靠北的位置。”

狷狂不羁的措辞,秦衍辅之的语气却如此平淡,却像那浓烈的酒水,将人刺激得血脉偾张。

他的视线还在舆图上游移,身旁两位老将视着他的侧脸,既震惊又亢奋,郑彦抬手握紧腰间的刀柄道:“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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