溧阳城东,将军府。
东厢房灯火通明,郎中们进进出出,深色颓败,不约而同叹气。
三日前北狄兵败,最后一战,赫连峥自知无力回天,被俘后破口大骂镇北侯是胡汉混血的杂种,是英国公府不肯承认的卑贱庶子。
卫栩气定神闲任由他骂,眉头都没皱一下。
见对方迟迟不肯上当,赫连峥装作咬舌自尽,激得郭恒上前阻止,趁机咬破藏在舌下的蜡丸,吐出一枚毒针。
穷途末路将死之人,当然能带走一个是一个。
郭恒躲避不及,眼看就要被毒针刺中,电光火石之间卫栩拽着他闪避到一旁,却不料赫连峥拼尽全力挣开铁链,发疯似的冲上来。
卫栩眸中浮起狠戾之色,当机立断捏碎他的喉咙。
赫连峥赤红着眼眸,衔咬嘴里的第二枚毒针,用尽最后力气刺入他手背,露出得意笑容,吐出大口黑血。
四下皆惊,郭恒目眦欲裂,嘶吼着扑上来,“侯爷!”
该死的是他啊,镇北侯为什么要救自己。
卫栩果断用匕首划开手背挤出毒血,容色淡漠:“唤黎志过来。”
他知道针上有毒,却没想到此毒刁钻狠辣,令人痛不欲生、遍体生寒也就罢了,还引起了双目暂时性失明。
这三天来,黎志给万春谷去信求助,又调了数张解毒方子,才勉强缓解他的痛楚,却无法恢复目力。
处理完剩下公务,卫栩这才回到溧阳城,下令不得声张。
李朝亭悄悄请了凉州最有名的郎中来探病,各个把完脉都是摇头,束手无策。
终究,只能等万春谷那边回信递来消息。
被他扣押在将军府大半日,卫栩早没了耐心,大马金刀坐在圈椅上,失去神采琉璃瞳微睐,“让郭恒去驾车。”
李朝亭知晓他着急回去,劝道:“侯爷不如还是留在我府上养伤吧,末将现在就让人去接顾娘子过来。”
他家中还有位待产的夫人,留在这里叨扰人家,成何体统。
且又该如何与徐妙宜解释他和李朝亭的关系?她素来心思细腻,编多了谎定会察觉。
卫栩起身,“若有公文要批阅,你译成胡文送来。”
李朝亭清楚他主意已定,只好引他出了屋子,“郭恒这几日一直问我,有没有法子能把眼睛还给侯爷,他说,他不值得侯爷这般相救。”
闻言,卫栩静默,紧抿薄唇。
“末将清楚,他心里有愧。”李朝亭道,“侯爷于他而言,有提携之恩,他却连累了您。”
卫栩冷冽开口:“你告诉他,想死,可以,等回了洛京再死。”
这点毒而已,能奈他何?
**
深夜,青篷马车停在宅邸前。
郭恒小心翼翼扶着卫栩下车,递给他一支紫檀木手杖,卫栩握住苍松状的杖首,不疾不徐往前行去,若不仔细瞧,其实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早就将这座宅邸的布局熟记于心,虽失去目力,但行走并无障碍。
穿过垂花拱门,小娘子温柔婉转,带着微微埋怨的声音传来,“可算回来了。”
徐妙宜自正午听闻他要回来的消息,为装作殷勤,她一直在等,结果卫栩迟迟不见人影。
她心想,溧阳城也不大,他从北门到城南,不至于要走上大半日罢?
关九郎跑出去打听,又说镇北侯召见斥候营,五爷被留了下来。
原来是去见上峰了,徐妙宜安心做自己的事。
只是这一等,便到深夜,烛台都快燃尽了,才听闻外头有车马声。
卫栩柱杖向她行去,淡雅清新的药香充盈鼻息,他胸腔里躁动不安数日的心莫名宁静下来。
他牵起那柔荑,解释,“有点事,耽搁了。”
徐妙宜并非当真与他置气,望见他掌着一支紫檀木雕刻、状如苍松的手杖,杏眸圆睁,“你……怎么了?”
“受了点伤,这几日,眼睛暂时看不见。”卫栩不以为意,“带我回去罢。”
徐妙宜仔细凝睇,发觉那琉璃眸瞳孔微张,再无往昔凛冽森寒,竟意外的柔和。
未见她有所反应,卫栩垂下眼眸,虽看着她的面容,眸光却只剩下空洞。
“怎么了?”
徐妙宜如梦初醒,他一个斥候营的百夫长,若没了目力,今后该怎么在军中当差呢?
倘若一辈子无法视物,在黑暗中摸索……她不敢想象这样的光景。
徐妙宜心中生出同情,扶着他步上石阶,迈过门槛,焦急地问:“能治好吗?需要多久呢?”
“能好,不过要等孙叔回信。”卫栩道,“无事,一点小伤而已。”
他说的轻巧,恍若中毒失明之人不是自己。
徐妙宜并未掉以轻心,侍奉卫栩沐浴时,又把他浑身上下都检查了遍,也幸好没有发现其他伤口,拿着巾怕轻轻替他擦拭水珠,帮他换上寝衣。
微微紊乱的温热吐息拂在胸口处,激起一阵酥痒,卫栩知道她在打量自己,揽过那盈盈一握的腰,迫使她贴近自己。
徐妙宜提醒,“别闹,衣裳弄湿了。”
淡褐色药汁染上她的襦裙,一片斑斓。
卫栩道:“你在关心我。”
徐妙宜试着推开他,奈何力气太小,郎君只使了一条手臂,就将她禁锢得动弹不得。
她反驳道:“要是郭大哥受伤了,我也会关心的。”
这是实话,卫栩却挑起唇角,低声道:“你会深夜与他独处一室?”
徐妙宜语塞,她当然不会。
郎君笑意更深:“会帮他沐浴?”
“会趁他不注意,检查他身上有无其他外伤?”
徐妙宜被他问到答不出话,两靥绯红,愤愤将巾怕丢到卫栩怀里,他今夜好奇怪,从前也不觉得他会有这么多闲话与她聊。
要不是看在他受了伤,眼睛又看不见,她才不会哄着他顺着他呢。
卫栩轻轻捧起她的脸,“生气了?”
徐妙宜却侧过头,躲开他的吻,“别……你还受着伤,这样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卫栩说,“只伤了眼睛,没伤着别的地方。”
隔着重重衣料也能感受到那炙热,徐妙宜羞赧得更厉害了,也庆幸他看不见自己此刻容色。
郎君眼眸微垂,耐心等待着。
烛火摇曳,“哔啵”爆出一簇灯花。
终于她踮起脚尖,亲了亲郎君线条凌厉的下颔,主动牵起他的手,“只一次,可不可以,且我在上面。”
……
屋外寒风骤起,墙角那丛青竹被风打得摇摆不定,险些摧折。
烛火将两道交缠相拥的影子投到青纱帐上,郎君高大伟岸,在他上方的那抹身影却娇弱纤细。
可其实她已经算高挑的女郎了,只是因两人体型实在悬殊,才衬得娇小。
就着昏暗烛光,徐妙宜垂眸凝睇。
他生了张极其俊美的脸,剑眉星眸,鼻梁英挺,五官轮廓既有胡人的凌厉硬朗,又多一丝中原人的柔和。
卫栩感受到她在走神,哑声问:“在看什么?”
“你究竟有多高?”她忍不住好奇。
“约莫九尺多一点。”
小娘子感叹,“你们胡人都长这么高大吗?”
“也未必。”卫栩将她抱下来,亲了亲那柔嫩脸颊,“罢了。”
炙热结实的肌肤紧紧贴着她,却戛然而止,实在不像他一贯作风。
徐妙宜浮起一个猜想,怔忪片刻,柔声宽慰:“五郎,我虽远在溧阳,但也听说了前线战事激烈,你定然累着了,早点歇息罢。”
闻言,卫栩埋首在她颈窝,嗤笑,“我中了毒,怕影响你身子,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嗯?”
徐妙宜惊诧:“什么毒?”
她记得自己并未在他身上发现伤口。
卫栩凝神感受掌下玉骨冰肌,简要与她解释,“被狄狗用毒针刺破了手背,不过无大碍,等孙叔回信过来便好。”
徐妙宜劝道:“我让黎大夫进来给你把把脉吧,既然是毒,不能掉以轻心。”
卫栩问:“你现在让他进来?”
小娘子发出一丝呜咽,说不出话。
……
良久过后,她安静地伏在郎君怀里,浑身轻颤,眸光盈盈。
卫栩不疾不徐揩拭手指,挑起唇角,“窈娘?”
徐妙宜咬着唇不肯搭话,这都是芸娘送的小册子上的样式,他出门一趟,究竟哪里学来的。
须臾,郎君再度握住她的素手。
她被迫掌着那狰狞凶/兽,直至烛台燃尽,帐中弥散兰麝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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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照看卫栩,徐妙宜自觉承担起煎药送药,不假于他人之手。
然而郭恒每回见了她都哭丧着脸,事无巨细地询问。
虽然服药压制住症状,但无法减缓毒素侵蚀心脉的进程,渐渐地,卫栩昏睡时间越来越长。
郭恒坐在石阶上,语气哽咽,“主上都是因为我才会变成这样。”
说着说着,一个大男人竟然掉下眼泪。
徐妙宜被他吓了一跳,忙宽慰许久,才急急忙忙把药给卫栩送去。
喂他喝药的时候,她主动提起这茬,“方才,我瞧见郭大哥坐在小厨房外,他很难受。他跟我说,你是因为救他才会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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