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宜,回来……”
小娘子不为所动,眸中含着盈盈泪水,冷声质问道:“你抓了我回去,是不是又要拿我试药取血?”
卫栩喑哑着声:“不会。”
今后他绝不会让她再受这样的伤害。
“陆慎之。”徐妙宜继续反问,“你会将我幽禁起来,是不是?”
卫栩静默不言,他的确还没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做。
那夜在江中,她说的那些话,他从不愿去回想。她害怕他,不喜欢他,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从他这里获取利益,为了顾家可以毫无犹豫抛弃他。
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就此放手。
或许见面以后,等她慢慢冷静下来,他们之间可以心平气和谈一谈。
顾家满门平安,卫翀父子的人头,包括侯夫人的名分和尊荣,凡她所想,他都能给。
她那么聪慧,必定明白这笔交易并不亏本。
然而未等他开口,上游洪水咆哮而来,须臾席卷整个江滩,吞噬一切。
“窈娘!”
灭顶的窒息感扼住喉咙,卫栩倏然睁开双眼,惊醒过来,闻见清淡草药香才稍稍安定心神。
枕畔放着她缝制的香囊,以及当初为他包扎掌心伤口的锦帕,除了横刀,他每夜都要枕着这几样东西才能浅浅入眠。
安神汤的效果并不好,今夜他依然只睡着不过两刻钟,又做了一场噩梦。
卫栩收拢五指握紧那只香囊,寝衣被冷汗濡湿,紧紧贴着肌肤,仿佛他整个人刚从江水中脱身。
左肩伤口疼痛难忍,连带胸腔里那颗心脏也刺痛起来,生出了无尽恐惧。
七天过去了,那条江刚刚退水,却没有发现她的踪迹,徐妙宜究竟去了哪里?会不会已经遭遇不测?
卫栩心绪烦乱,将这阵不安压下,披衣起身,去到屋外。
无尽夜色中,暴雨如注,他立于檐下沉默观雨,直至孙大夫闻讯赶来,婉言劝谏。
“侯爷,外头湿气重,不利于伤口恢复,您还是先回屋吧。”
卫栩神色冷淡,垂眸道:“孙叔,当初她以身试药,会出现哪些症状?”
孙大夫怔了片刻告诉他:“那药方对心脏的刺激很大,娘子服药后会出现心痛的症状,短则两科钟,长则半个时辰。先前属下一直劝谏您不要贸然用药,便是害怕娘子体弱承受不住,直接丢了性命。”
可他非但坚持试药,还提前将孙大夫打发去了万春谷,让黎志全权负责。
也是后来,黎志对她起了杀心,故意加大剂量,徐妙宜服药昏死过去,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她很难受。
哪怕再疼,她也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半句,默默忍耐了将近两月。
甚至取血前夕,她为了替孙大夫说情来求他,他毫不在意她的感受,一味只顾着尽兴,她害怕得眼泪汪汪,却一声也没有哭,事毕后还温言软语央求他来探望自己。
他有意回避对徐妙宜的念想,直到郭恒提醒,才终于到了后山探望。而那时她还未恢复好,身子虚弱,还要想法子应付他。
她逃婚以来经历的一切痛苦,都源自于他。
……
琉璃瞳中掀起波澜,心口处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宛若又回到隐月发作那时,万箭穿心不得喘息。
卫栩抬眸,眼底遍布猩红血丝,“之前压制蛊毒的药还有吗?”
“侯爷的蛊毒已经解了,是娘子献出心头血帮您解的毒。”孙大夫语气温和,“侯爷觉得心痛,并非因为蛊毒,而是担忧娘子是否平安。属下知道您带着小公子来到凉州后,步步艰辛、九死一生,才谋得出路,所以您早就习惯了大权在握掌控一切。”
“侯爷,喜欢一样东西可以无所顾忌占有,但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的。”
卫栩蹙眉,神色若有所思。
孙大夫又道:“侯爷还是回屋去吧,寒鸦来报,陛下的大限可能就在这几日,您随时都要启程回凉州。”
他却恍若未闻,容色淡漠,没有要回去避雨的意思。
那岳峙渊渟的身影意外有些落寞,孙大夫叹气,让郭恒给他抬了把椅子到屋檐下坐着。
及至天明,大雨收歇,乌云沉沉压在天际。
卫栩以手支额,他虽彻夜未眠,却不觉疲倦,冥冥之中有种预感,或许今日会有她的消息。
早饭和汤药放在桌案上,已经凉透,又是纹丝未动。
郭恒过来撤走,开口想劝他几句,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徐娘子离开后,他便一直是这幅模样,只有换药时稍稍配合些。
“侯爷!有消息了!”关九郎跌跌撞撞跑进来,声音发颤,“找到顾娘子了!”
卫栩淡淡“嗯”了一声,垂眸敛去情绪,按住紫光檀木扶手起身,脚步微微有些不稳。
静默取来雨伞出门,他终是问了句,“她怎么样?”
在寒冷刺骨的江水里泡上这么久,她定然又病了场。
关九郎低着头,哽咽着答:“侯爷节哀,娘子她……殁了。”
脑袋里嗡的一声,思绪骤然停滞,卫栩瞳孔紧缩,浑身血液瞬间被冻住,竟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那把伞从他手里掉落,猛然砸到地上,溅起大片水花。
“你方才说什么?”卫栩冷笑,面上掠过狠厉,“想清楚了再答话,嗯?”
关九郎单膝跪在泥泞中,埋着头道:“娘子殁了。”
字字清晰落在耳畔,卫栩只觉眼前发黑,堵塞肺腑多日的积郁之气喷薄而出,腥甜味涌上喉咙,蓦地吐出大口淤血。
“侯爷!”在场众人俱是一惊。
卫栩面无表情揩去唇边血迹,飞身上马,厉声问:“人在哪?”
发现尸首的江滩距离溧阳城有近百里地,傍晚时分,卫栩抵达停尸的农舍。
知微已经提前赶来认过遗物了,跪在尸首旁哀泣,那身被撕坏衣襟的天水碧色襦裙,以及左手上的如意缠枝纹金镯,正是徐妙宜出门去清泉山时的衣饰。
堂屋点着烛火照明,卫栩疾步进来容色阴沉,衣袍携起一阵风,将蜡烛吹熄了几支。
本就不明亮的光线又黯淡了几分,他颤抖着揭开白布,一瞬不瞬盯着那浮肿到辨认不出五官的面容,内心有道声音嘶吼,不可能!这不是她!
尸首已经开始有腐败迹象,肌肤脱落,露出狰狞血肉。
望见那破损的襦裙,他竟怎么也站不住了,半跪在胡床前,再次呕出一口鲜血。
郭恒过来搀扶他,“侯爷,娘子她已经……”
卫栩将他推开,琉璃眸微睐,“闭嘴!”
现在谁敢在他面前提一个“死”字,他便杀了谁!
满室阒静,连根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清晰听见。
他抬袖揩去唇边血迹,骨节分明的手颤抖着,用力扣住那戴着金镯的手腕,眉头紧皱流露痛苦,却又怔住。
不过须臾,卫栩松开手腕,收起眼底哀戚,肃然道,“传仵作过来验尸!”
郭恒跪下劝道:“侯爷,知微辨认过了,这些衣裳发饰都是顾娘子之物,身高体量也与娘子相差无几……”
“你对她又有几分了解呢?”
卫栩唇边挑起嘲讽弧度,不疾不徐起身,就着盖尸的白布擦了擦手。
他夜夜与徐妙宜同宿,她生得纤细窈窕他是最清楚的,而这具尸首腕骨粗壮,绝无可能是她。
衣饰可以更改,皮相可以面目全非遮盖,但骨头不能。
农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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