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二百一十二年,玉霄国,险峻山道上。
是夜,天空中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一名女子策马疾驰在朦胧的夜色之中,像一道如梭的闪电。
马蹄踏着如春蚕肆虐啃食桑叶的沙沙雨声,飞溅起路边的湿泥和小石子。
雨打山花残,零落入泥,被马蹄碾作尘土。
女子身后,是十几匹穷追不舍的快马,那些马儿飞驰着,似有雷霆万钧之势,惊涛骇浪之魄,可乍一看,它们队列整齐,错落有致,却也是训练有素的。
本来直出念城,李碧瑶害怕一路上夜宿酒家客栈什么的会暴露行踪,她就没合过眼,一想到身后的一队人马黏得跟狗皮膏药似的,更是不敢停歇。
路边的树枝刮坏了她雍容华美的绫罗绸缎,她不在乎;雨水斑驳了她精致艳丽的妆容,她也不在乎;倦意和饥饿不断地席卷着她,她更不在乎——她是李府向来嚣张跋扈的大小姐,在意的东西太少太少。
而现在,她唯一卯尽心思想做的事,就是逃,虽然不知道逃去哪儿,但总比坐以待毙要好。
逃过后方人马的追击,逃出相府,逃离皇宫的深宫高墙——天地如此之大,除了这些地方,去哪里都好。
前些日子,宫里来了圣旨,要召她入宫为后。自古李家便有与皇家联姻的传统,想着自家闺女入了皇门,李家在朝中的地位便会高枕无忧,平日里爱女心切的李谌像吃了定心丸一样,也一门心思赞同这桩婚事。作为当事人的她却不以为意,这哪里是嫁女儿哟,分明是把她往火坑里推,要说自己妹妹李碧凝,那性子温婉得哟,能滴出水来,不知道是多少权贵家公子梦寐以求的对象,不知道那狗皇帝是不是瞎了眼还是拟错了圣旨,偏偏把这门婚事降到自己头上来。
总而言之,现在的丞相府于她而言,是一方虎狼之地,她要逃,逃得越远越好。
她才不要当玉轩枫的什么狗屁皇后,一来她并不贤良淑德,不能为他的后宫三千佳丽树立一个良好的典范,更做不到母仪天下;二来一群女人成天在一起还能干嘛,除了买买买,就是想着争宠斗艳,想着每天和他的莺莺燕燕们勾心斗角,她觉得心累,哪有和世家公子们一起饮酒作乐骑马比武来得痛快;况且,走进那个皇宫里面的女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她们中大多数都免不了失去宠爱,或是失去孩子,甚至是生命的下场。她潇洒自由惯了,受不了这每走一步就如履薄冰的委屈。
寻日里,她没事也逛些戏楼剧苑。茶馆讲堂和折子戏里,尽是些英雄美人、江山帝王的故事,可结局多是遗憾,用不圆满来博世人眼泪,但她也只是冷眼看看,亦不动情。她记得自己听过一个叫《卿卿如酒》的说书片段,讲的是玉霄国上一辈里玉轩枫的父亲景王爷和太子玉龙吟的往事,可能故事经过口耳相传已不是原本模样,但大概还是七八不离十。
慕昭训生于民间,与太子玉龙吟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相识,只是因为酿得一手好酒,就颇得玉龙吟厚爱。玉龙吟也不顾皇上皇后的反对,贸然召慕卿入了宫。奈何玉龙吟的父皇母后嫌弃慕卿身份低微,封为太子妃太过于招摇,对玉龙吟软硬施压,无奈,玉龙吟只能将她封为昭训,还被迫娶了正妃。
玉宵国太子妻妾分四个等级,太子妃,昭仪,良娣,昭训。昭训的身份就表明慕卿比别人矮了一截,是注定要被打压的。
可就是这么一个全皇宫除了玉龙吟都不看好的小小昭训,成了皇子们争夺皇位的筹码。玉龙吟的宠爱,自然让慕昭训成了他的软肋。景王爷将慕昭训作为人质,引玉龙吟上钩,玉龙吟一失手,居然亲自把慕昭训杀了!
当时中途休息,李碧瑶磕着瓜子,脚踩板凳,对着满勾栏的听书人道,她要是玉龙吟,她就直接弃了那太子之位,跟那慕昭训私奔去,那样慕昭训就不至于身陨;况且就算慕昭训没死,玉龙吟也在后来的皇位之争中获胜,那独宠爱慕昭训无疑是对她的戕害,皇后之位已有了人选,玉龙吟的那些妃子们又怎会甘心名位和宠爱尽失,这样看来,慕昭训无疑是身处刀山火海。
话虽有理,可当太子多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等以后接过皇位,更是呼风唤雨,珍馐御馔,江山美人,要什么有什么,故周围的纨绔子弟们只当她是喝得多了,才大放厥词。
惊堂木一响,说书先生继续。
后来的故事也是很戏剧化了,玉龙吟直接放弃太子之位,也不再计较景王爷是不是间接害死慕卿的凶手,离开了皇宫,不知所去,景王爷得以从他手中接过太子位和太子妃,后来成一代君王。
书卷里说,他游历四方去了,只为找到和慕昭训酿得酒一模一样的酒。那时还有人在她身边颇为惋惜地感慨了一句:“可惜天下只有一个慕昭训,她已经死在了玉龙吟的手中。”
李碧瑶不懈,吐着西瓜子皮驳道:“你们看吧,我说得没错,只是他选择得晚了些,要是他早做选择,他失去的是江山,但他还能有美人在侧,可以不理朝政,和他的慕卿做一对闲云野鹤的璧人,不也很好嘛。”
江山与美人,究竟孰轻孰重?李碧瑶也想不明白,但她不想像慕昭训一般,成为任何人的筹码。
已经两天了,她特地从府里挑了脚程最好的马,不休不眠地一路狂奔,竟然还是被追上了。
哼,也对,毕竟府里派出的人实力不可小觑,个个都是追踪的好手,肯定又有那个处处和自己作对的无意。想到这里,她拉了拉手中的缰绳,高呼了一声:“驾!”
突然,“嘶”地一声,她的坐骑轰然倒地,李碧瑶整个人飞了出去,跌落在了泥泞中,摔了个狗啃泥,极无形象可言。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身后是追兵,身旁是峭壁,空中还扬着缠绵的雨丝。想到这里,她双手撑地,艰难地爬起来,向那匹马儿投去怨恨的目光。
那可怜的马儿已经两天没吃没喝,载着李碧瑶出了丞相府,一路狂奔,翻山越岭。它身上好几处地方都被山上的枝桠划破了,加上巨幅运动,伤口愈发难愈合,在雨水的侵蚀下,已经被泡得膨胀,很是瘆人。若不细看,其实分辨不出来这是一匹白马。此刻,它的浑身上下被血渍和泥浆包裹着,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双目圆睁。
你还死不瞑目啦!你罪该至死!李碧瑶剜了它一眼,在心底暗暗骂道。
尔后吃力地站起来,怒地踹了它一脚:“没用的东西,本小姐平时都白喂你啦!”
转眼间,李碧瑶就被十几个动作有序的黑衣人围住,他们每个人都手执一盏琉璃铜盏油灯。微光聚拢在一起,李碧瑶四周顿时敞亮了起来,只映出她煞白的小脸蛋。
“大小姐您就别为难我们了,跟我们回去吧。”为首的是个女子,身佩短刀,穿着黑色的夜行衣,脸上蒙了一块黑巾,看不清楚面容。
果然又是无意!李府里这个暗卫组织颇为神秘,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她为此还特地打探了一番,想看看这些人里都有哪路子的神仙。却发现了李府的暗卫里,领头人竟然是一名叫“无意”的女子,这个女子不过十几岁,却能引领李府的一帮子能手,可见来人不简单呐。
李碧瑶心想着,回去?事已至此,我能回哪里去,皇宫?还是李府?
“大小姐,前面没路了,请回吧。”一行人“唰唰唰”地跪了一地,低着头,朝她拱手道。
“不,我不,我不回去,你们回去告诉我爹,我死也不会嫁给玉轩枫的,若是他强行要给我的婚事做主,你们一个个的,就等着给我收尸吧。”李碧瑶摇了摇头,警惕地看着周围黑压压的一群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直到离崖壁只有半步之遥,她才止住步子,却不经意间将崖边上细碎的石子踩落下去。
嘴上虽是这么说的,李碧瑶心里却在打鼓,这么多人,个个都是高手,要是他们不听她的指令,强行带她回家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跟他们回去不成?不,不能回去,回去就再也出不来了。她会被送进宫里,关进高墙大院,为一群女人们操碎心,再无自由可言。
她望了望身后的悬崖,里面黑咕隆咚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下面或许是万丈深渊,或许是密布的荆棘,但也有可能是溪流……是生是死,这一跳,一切都未可知。
不管了,死就死吧,她握紧了拳头,一咬牙,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大小姐,不要呀!”有人反应很快,想要伸手去抓住她,却只拽到了一片薄如蝉翼的衣角。
在这群暗卫出发之前,丞相大人千叮万嘱一定要把大小姐平安无事带回去,这下倒好,他们亲自把大小姐逼下了悬崖,大小姐她生死未卜。
耳边灌着呼呼啦啦的风声,冰凉的雨点打在她的脸庞,鬓间金钗银篦早已散去,发丝纠结成凌乱的弧度,李碧瑶嘴角轻轻地扯了一个笑,安然地阖上了双眼。她这一生,活得很潇洒,放浪形骸,自在不羁,虽然无所事事,但是足够逍遥快活,就这么死了也不亏,要是不生在权贵之家,没有这么多规矩束缚,就更好了。
来世啊,上天你一定要把我生在寻常人家,李碧瑶心里默念。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应该没理由不理睬她这个小小的愿望吧。
“头儿,现在该怎么办?”大小姐实乃奇女子,做事风格一向出人意料,有下属望着这一幕,半天没回过神来,许久才向领头的人请示。
素来听闻大小姐性子烈,可没想到她竟为了逃避一纸婚约,连命都可以不要了,无意心里唏嘘不已。若她不是李府的暗卫,这样快意情仇的大小姐交个朋友也未尝不可,可偏偏她有着她的使命,站到了大小姐的对立面上。
为首的人把面巾摘了,露出一双惶恐的眼睛,细长的眉拧成“川”字,她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眉头深锁,道了句:“你们将情况如实报告给丞相大人吧。”
这支暗卫于丞相府有特殊的意义,大小姐要是不幸殒命,他们十几人倒不至于陪葬,但是一顿重罚还是免不了的。
无意坐在崖上的一块巨石上,陷入了沉思,大小姐啊大小姐,我俩是不是八字相克,你怎么老是跟我过意不去呢。
细雨早就淋湿了她的黑衣,撩乱了她的秀发,无意盘腿坐在石上,一动不动,部下们看她也不下达任何指令,顾自去寻人了。
她知道,崖下是丛林和乱石,巨型猛兽数不胜数,就算侥幸存活,越早找到,生还的几率就越大。想到这里,无意都忍不住替她捏了一把汗,大小姐福大命大,她一定会没事的吧。
事情发展成这般田地,还要从两三天前说起。
彼时八个轿夫抬着一乘明黄色的轿子,踩着微润的青苔,摇摇晃晃穿过小巷的青石板长径,浩浩荡荡地行进着。
那轿子银顶皂幔,四壁金黄,四角上各雕着一只小巧玲珑的雀儿,下面坠着些许金铃铛,轿壁上纹着绛红色的花饰和两只张牙舞爪盘踞着的黑龙。偶尔有微风拂过,吹起轿沿四周的金黄色流苏,那些铃儿亦随风而舞,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是龙撵,也不知是宫里哪个达官贵人的轿子,如此派头,定是又有什么大事发生。
宫苑和民居仅一墙之隔,关得住的是风流韵事、宫中秘闻,关不住的却是黎民百姓的流言蜚语。
路边的行人们见了,忍不住驻足观望,就连街角本来正在玩风车挂着鼻涕的孩童,都忍不住探了探脑袋,随即满心欢喜地跑去扯了扯正在浣衣的娘亲的衣角,汇报道:“娘,宫里出来了一顶金轿子,后面跟着好多人呢。”
玉宵国崇尚天德之美,自古便以金色为尊,能乘金色轿子的,除了皇帝,也就是他身边那些位高权重的人了。
那娘亲挽了挽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笑意盈盈道:“哦,那你可别乱跑了,这帮人呐,指不定又要惹出什么事端来。”
氏景帝退位不过才三年,新帝玉轩枫上位后,参政理朝各方面多有不足,承蒙几朝老臣们扶持,玉霄国先帝们开拓出的锦绣盛世才得以延续。
寻常人家,求的不过是一世长安,无忧百岁,自己安身立命就好,哪里顾得上好奇朝中的星点举动——顶多是些轰轰烈烈的大事儿,成为大家街头巷尾饭后茶余的谈资罢了。
只见那轿子兜转蜿蜒,最终停在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前,门楹上鎏金的牌匾上洋洋洒洒书着“相府”两个大字。
当代丞相名叫李谌,独揽大权,执掌百官,号令六部。哪怕是皇帝本人见着,也要让三分薄面,而这种殊荣,纵观当今朝中上下,也仅有李家如此。
李家先人协同先帝浴血奋战,拼搏厮杀,这才开拓出玉霄国的大好河山。细数来,李家祖上作为开国功臣,获得先帝亲笔题的这块匾,到如今,已经两百多年。
正是初春,雨水丰沛,草木繁盛,道旁的梧桐泛起油油的绿意。森森的围墙一直蔓延着,掩在周围高大挺拔的梧桐之中,似是看不到尽头。浅灰的墙面顶上,是熠熠生光的琉璃瓦,在日光的照射下,映出五彩斑斓的光辉。
门口立着两只石狮子,左边的一只踩着圆鼓鼓的绣球,右边那只足下是只贪玩嬉闹的小狮子。
富贵人家们门口大多摆着这么些物件儿,一来驱邪镇灾,二来祈福千秋万代,子孙延绵,图个吉祥。
可乍一看,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乱入,只见两只狮子一只做着鬼脸,另一只翻着白眼,哪里有半点端庄严肃可言。
前些日子,献州新进贡一批质量上乘的黑漆,皇上将其赏赐给李谌。
这可不,这漆刚进相府,便入了大小姐李碧瑶的法眼。李碧瑶玩心重,说门前的石狮子木讷呆板毫无生气,不假思索挥毫数笔,将其涂抹装饰了一番,这才有了此情此景。
富贵权势之家,门口不摆些镇宅辟邪的物件总是说不过去的,可眼下自个儿门前威风凛然的狮子被李碧瑶涂得好似落水的蔫狗。丞相大人无奈,原本打算派人清洗干净,那漆却像是与生俱来似的长在上面下不来,李谌当时只能叹了句“好漆啊”,遂命人加紧赶制新的石狮子。
而旧的两只,本来是约了工匠今日个下午搬走的,要怪就怪这个捎信儿的全德才公公来得不是时候吧。
等那轿子稳稳当当地停好,其中一个轿夫揭开了细绣着牡丹的帷幔,毕恭毕敬地向轿内人道了句:“公公,相府到了。”
那轿内人本在小憩,听闻此言,细长的丹凤眼慢慢睁开,弓着腰绕过轿门,走出了轿子,整了整衣冠,长吆了一句:“圣旨到,李碧瑶接旨——”
白玉阶上两个立着笔直的小厮中的一个瞧见来者不凡,赶忙进屋通报。
另一个小厮赶忙迎上去,立马把来人请进屋,全德才倒也客套,只是迈进门口两步,便不再往里走。
“老爷老爷,宫里来了圣旨,是给大小姐的。”李谌本来正在喝着小女儿李碧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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