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家老太太说,她快死了,要去到养老院去了,买房子的钱分三份了,她自己的白事一份,李泥鳅一份,应不尘一份。
但是前提是,要让应不尘读书。
李泥鳅不知道老太太有多少钱,但是这孩子的钱不也是自己的吗?带回去就自生自灭得了呗。
这个地方没法呆了,连学校都没法呆了。
应不尘不去学校了,就守在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基本就在医院了。
老太太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她没有别的路给应不尘铺了。
李泥鳅在汪奶奶跟前迁走了应不尘的户口,汪奶奶就走了,安详的,温柔的。
世界上就只剩下应不尘一个人了。
上次汪爷爷走的时候,周瞳大操大办,连烟酒都给的体面,他就坐在这里抱着披麻戴孝的应不尘。
这次汪奶奶走了,李泥鳅连饭菜都稀烂得没法看,体面了一辈子的人,走得时候寒掺得没法看。
丧家饭还是同一个白房先生。
李泥鳅正站在他的桌子面前,皱着眉毛,看着人家送来的帛金,嫌少了。
李泥鳅对着白房先生说,点点支出本,说,“孝心这个东西,在心里就行了。”
一般这么说白房就懂了。往省了办。
什么敲打班子戏文台子都不要了,用个喇叭在灵堂钱放哭戏文就得了。
李泥鳅也夜宵也没给人打算,连想在这守夜的同村人都觉得他在赶人。
白房先生从前也是看不上周瞳的,但是他亲眼看了汪家老爷子的丧家饭,也是亲手把帛金本子跟钞票交给汪老太太的,别人都说周瞳想吃绝户,白房先生不这么看,他知道,那个年轻人给汪家老爷子办的,都够在这村里买个房子了。
哪怕是时隔这么久来,汪老爷子灵相前烟火不断,墙上都熏出了黑色的烟。
汪老爷子没看错人。
汪家老爷子,怎么就不保佑这孩子呢?
白房先生在这附近走动频繁,汪家两口子搞得半道儿子的事儿也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纵是他不想知道,周瞳那些光荣事迹也是要到他耳朵里来的。
光是背了面粉厂的债没有逃出去,就够人竖一个大拇哥了,当然,拿着他的欠条的人除外。
白房顿了顿笔,又看了看李泥鳅,心里不是滋味,那户口都迁了,死人的话,还能较真吗?
看着跪在灵堂前面才上初中的应不尘,搓了搓手,白房与阴阳先生合伙儿办了点事。
汪奶奶前脚下葬,后脚李泥鳅就带着应不尘走了,去新春,隔壁的县城。
白房耍了点小把戏,让阴阳先生在席间说这个孩子八字太好了,有富贵命,带着财神来的,手上的财神线断过一截,现在越来越粗了,这旺爹财的,周瞳是他哥,他接不住,当了爹才行。
李泥鳅不太相信。
又拿着应不尘的八字去算。
高人算一次得不少钱,听完八字说了与阴阳先生一样的话。
应不尘不愿意去新春的,但是他答应了奶奶要好好读书,可是这里不让读了,应不尘连上厕所都容易叫人推倒,弄得一身骚味儿。本来就是不大点的小子,身上沾了尿,委屈得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应不尘一边擦衣服,一边想周瞳。那会儿他的记忆还不是很完整,他只记得,他小时候有醉鬼往他身上尿尿,哭的是周瞳。
应不尘现在还是个未成年,他除了读书没什么能做的,周瞳那么苦,还不是要供他读书?
应不尘在去的路上想明白了,只要哥不是死刑,就有出来的日子,他给周瞳攒着,等他出来了,什么都给他,叫他一点苦也吃不着。
少年总天真。
去往新春的大巴车上,李泥鳅戳戳应不尘,问,“老太太给你留了多少钱?”
应不尘抱着个包,闭着眼睛说,“我记得你是在马路上给人领路的是吧?”
李泥鳅说,“那咋了?”
应不尘说,“一,我能让你挣钱,二,你每个月给我五百元。”
“你疯了啊,我给你五百一个月?”李泥鳅说,“你算个什么东西?现在工程师一个就两千块,你知道工程师是啥吗?”
应不尘靠在座椅背上,说,“宜华到新春的路上有六个出口,都是对向车道,老板在每个口安收费亭。宜华领的出高速的过关卡可以让新春一路开过来的人从一口走,如果是大车的话,这80元的计费卡就只能收12,因为收费员只能认为开了一小节。”
“而宜华那辆车他跑到快到六口的时候再拿别人的过关卡,到了新春也就只能算一小节,能听懂吗?”
李泥鳅一拍脑门,呲牙想了一会儿,说,“我现在还没有,等我有了,我每个月给你成不?”
这是应不尘很小的时候听周瞳说的,他在带应不尘去省城的时候。
周瞳说,人家的小孩儿从娘胎里就得泡着,泡着泡着,他就会了,不用教。
李泥鳅本来就是吃公路饭的,他能明白这事儿的可操作性,常年付出昂贵过路费的司机只需要跟李泥鳅说上路的时间,交换了卡就能减去很多路费,而李泥鳅从中吃的红利,90年代,县城的高速路上还没有那么多探头,围栏也常常不完整,也没有先进的卡机与计费器,高速的封闭也没有那么严格。
李泥鳅捡着宝了,问,“还有啥?”
应不尘摊着手要钱,李泥鳅说,“哎哟,以后给你不就成了?以后你是我亲儿子!”
周瞳的一点小把戏,应不尘想,李泥鳅得管周瞳叫祖师爷。
“我听你说,李家有宗祠是吗?”应不尘问。
“咋的,你上了我户口本还不算,你特么连我李家祠堂也想进?”李泥鳅说,“你想啥呢?”
从前应不尘问周瞳,“为啥刘叔都一个散工,也没啥技术,你还要帮他呢?”
“没办法啊,架上去了,不给办就显得我见人下菜碟了,”周瞳说,“你晓得沈老板教会我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应不尘躺在床上问周瞳,“啥呀?你都没见过他几回。”
“好名声。”周瞳说,“因为他的名声好,谁说了都是他尊重搞教育的,尊重有文化的,对工人好,工人就越来越愿意跟他干。”
“然后呢?”应不尘问。
“名气,”周瞳掰着手指跟他说,“这东西摸不着是不是?名气可以成事,也可以败事,我算着运输队的跑货量,这几年面粉厂已经不景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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