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的秋,那年的新衣服很多,没有一件是应不尘喜欢的。
沈姑娘提着一大袋衣服来看应不尘,在他身上比量,应不尘扭过头去。
沈姑娘说,“小尘,你的功课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应不尘垂着脑袋,说,“哥很忙吗?”
沈姑娘看见应不尘的房间地上的烟头都还没扫,就要拿起扫把。
应不尘张开手拦在前面,说,“你不能扫!”
沈姑娘有点尴尬,威哥过来打了一下应不尘的脑袋,说,“你这孩子!”
这一下让应不尘更难受了,这是自己的家,为什么要让别人说了算?
那年的秋天,应不尘的眼泪比任何时候都要多。
周瞳再也不会盘着腿坐在床上吃自己做的面疙瘩,然后在他身边讲很多听都听不懂的话。
周瞳床下的鞋子都落灰了,他当时宝贝的很。
你看,就算是当时宝贝的很,还不是有了新的就不宝贝了呢。
***
今天应不尘吃饭的这家孩子叫丁丁,丁丁比应不尘大两岁,装得像个小大人。
丁丁的爸妈都在厨房忙,俩孩子先吃。
丁丁往碗里扒饭的时候,对应不尘说,“我妈叫你多来我家吃饭。”
“为啥?”应不尘问。
丁丁的妈妈好像并不喜欢这帮咋咋呼呼的孩子。
“因为你哥呗。”丁丁不屑地说,“你哥哥要结婚了,跟沈老板的女儿。”
“我不知道。”应不尘低头扒拉米饭。
“他就不住这里了,”丁丁说,“他们去看新房子了,没带你去。”
“谁说的!”应不尘惊慌的问。
“这你都不知道,”丁丁说,“大家都知道!大房子!”
应不尘没吃完饭,跑回车棚的钢板房里,大声地哭了起来。
原来周瞳说的,不住这里了,是他自己不住这里了。
应不尘在家哭,好几个人都看见了,风子呆愣地站在边上,问,“弟,你想干啥?”
应不尘用手臂捂住眼睛,说,“我要我哥。”
风子有点不知道咋整,说,“你别哭了,我领你去找你哥。”
应不尘就拉着风子的手去了。
周瞳在歌舞厅睡觉,整个人酒气熏天。
见应不尘来了,勾勾手,应不尘就过去了。
“为啥哭?”周瞳的酒味太重了,好像叫酒给淹了。
“家里就我一个人,”应不尘扑在周瞳的身上,“我等不着你回家。”
“哥挣钱呢。”周瞳闭着眼睛,红着脸,拍拍他的呗。
“我不要你挣钱,”应不尘扑在身上哭,“我要你回家。”
周瞳迷迷糊糊地牵着应不尘往家走,谢绝了风子叔要送他们回家的好意。
冷风一吹,周瞳就在人家饭店的水槽里呕吐起来。
应不尘拧了拧水龙头,完蛋,这水管子都没水。
周瞳哼哧哼哧地坐在墙角,他还是那么瘦,手踝都鼓出来一大截。
他摘了手表,项链,脱了外套,应不尘跟在后面捡。
周瞳就穿着个白色的背心,一条松垮的牛仔裤摇摇晃晃地就往前走。
水槽里周瞳吐的污糟物还在,水槽的下水管堵住了。
应不尘看了看往前走的周瞳,就拿手指戳着脏东西往下捅,捅了一会儿终于顺下去了。
应不尘的手脏,周瞳也不管,拽着就往前走。
终于半扶半拉地来到面粉厂了,周瞳就看着那个破车棚笑,指着它,对应不尘说,“这烂地方...”
应不尘不知是要把周瞳往前扶还是怎么办,周瞳又要吐了。
应不尘连拽带抱地把周瞳弄回家。
周瞳又乐,“这烂地方…”他扭过去,说,“不住了,宝贝儿。”
应不尘的心都碎了,但是心碎归心碎,他还是拿着干净的毛巾蘸着水给周瞳擦脸擦胳膊。
擦着擦着,应不尘就跟最后一次见周瞳似的,流着眼泪擦,在脸上用眼泪写了一本书。
擦完了,盖上被子,应不尘就该滚蛋了。
应不尘正在收拾自己的小书包。
“你大半夜的,上学啊?”周瞳眯着眼睛问,酒意未消,疲态尽显,但是看着眼睛是清醒的。
“你要去大房子,我,我也不要在这里,我去,我去...”应不尘说着,便哽在了嗓子里。
“啥?”周瞳喝了酒,格外耳背,坐了起来,拍拍钢丝床,说,“过来,来。”
应不尘坐在床上,周瞳实在太高了,对他来说。
周瞳的酒气好重,他闭着眼睛,抱着应不尘晃,“你就去哪儿啊?”
“食堂,教室,锅炉房,反正不在这里。”应不尘哭唧唧地说。
“为啥呀?”周瞳晃着他问。
小小的人儿拥住了周瞳的脖子,在他的胡渣上擦眼泪。“你要结婚,你要去大房子。”
“哟,消息灵通的很啊。”周瞳笑着。
你看,他还高兴!
“我不结婚,我也没大房子。”周瞳闭着眼睛,轻轻的安抚着怀里的小人,说,“人家跟我不一样,有知识,有胆量,要出国读书的,她爸爸倒是想撮合,哥也不愿意呀,哥没文化,配不上好姑娘,你要好好读书,你能读到哪,哥供你到哪,以后你要是遇到了好姑娘,起码咱心里有底,起码咱有墨水。”周瞳耐心地跟应不尘解释,也不管应不尘听不得听得懂。
他抱着应不尘,继续说,“人家跟我说你掉河里了,那天哥正要去吃饭,人家给哥介绍老板呢,哥都撅了,今晚终于赔上罪了,喝了一斤白的,难受得很,本来想随便找快板睡了,想着你烧了热水,要回来洗脚。”
“哥,你为啥不要我的小鸡?”应不尘伏在周瞳的肩膀上,哭咧咧地说,“是我捡回来的小鸡,不大点儿,没有毛,在路边。”
“它身上有味道,像那个鸡棚,”应不尘噎着说话,“我拿灯照照他,你不在家,我自己拿灯照活了。”
应不尘听见周瞳粗粗地喘了一口气,把他抱得可紧可紧了,他说,“哥给你养小猫小狗,养一院子,别生哥气,行吗?”
***
那年的冬天格外冷,听说面粉厂在明年要换了个新厂长,装卸工跟运输队都在犯嘀咕,这儿要换皇帝了。
沈老板带走了一帮人,传的沸沸扬扬的,沈老板的准女婿,混得风生水起的穿着皮夹克的周瞳被留下了。
“孩子么,总是不习惯换地方的,我老师还在这呢。”周瞳轻轻说。
旁人都说,周瞳看不上人家沈老板的女儿,人家有志气呢,不做那入赘的儿郎。
离不开人的应不尘,老年丧偶的汪奶奶,就这俩人,拴住了周瞳。
汪爷爷去世了,在1994年的冬。
这也是秋天之后应不尘再次见到周瞳。
周瞳啥也没干,那三天都在汪家的院子里披麻戴孝,披麻戴孝也有说法,比如至亲跟近亲的挂在脖子上的麻绳都不一样,帽子也不一样。
周瞳给汪爷爷磕头,带着应不尘一起磕。
灵堂前面得坐人,进来吊唁得点香,蜡烛跟烟不能断。
汪奶奶无法主持这些事情,周瞳也没经验,东问西问,终于也是叫清楚了敲打班子跟送灵流程。
应不尘蹲在板子后面,听见了别人在说:
“自己都那么有钱了,还带着亲生子侄的孝麻,人家要孝顺你能顺着学生那样的,也能孝顺是吧。”
“他那些钱都是借的,你可不知道,就是太年轻,想一出是一出的,这儿弄地叫人家十几人筹出来的钱,搞什么运输公司,连着后面盖了俩平房,搞纺织勒,那机器哐当哐当的吵死了。”
“他那些钱都是女人身上骗来的,我可听过啊,他从前穷的,就是刚来的时候,就跟一个理发店的女老板搞上了,要晓得,那女老板都好做他妈了!”
“他哪有啥本事,不就是这么上来的妈?刚来汪家的时候,穷得就靠他老两口接济着,现在有钱了,可不见来翻新翻新这房子呢?”
“可不么,拨款子不就成了?难道用的上自己来垒砖啊?说一千道一万的,反正吃绝户倒是吃的板正,往那一站,养也没养,孝也没孝,当儿子了!”
穷山恶水出刁民,穷坳坳里出来的种就是这样,老两口一把年纪还给他养孩子,说是周瞳头一回来就眼珠子转着搞清楚了这汪家的情况,你就看他啥时候汪老太太也死了,这钱,全是姓了周了。
周瞳的眼因为熬了好几夜,红得跟兔子似的。
白房先生也自然把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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