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天亮得晚,将要卯时了天边才泛起鱼肚白,茵茵卧房里静悄悄的,八仙桌上一只蜡烛燃到了底,火焰只剩青豆般大小,幽蓝的……突然“啪”的一声爆炭声,把在罗汉塌上守夜的兰香惊醒了。
她睡眠浅,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却听见茵茵床上传出些微的动静,似在啜泣。
“小姐要茶么?”兰香打了个哈欠,掀开被子准备起身。
“你不必起来,我只是醒了睡不着,起来坐一坐,”声音沙哑孱弱,显然哭过了。
这些天来小主子总是在梦里喊娘,喊着喊着就哭起来。兰香叹了口气,柔声问:“六小姐想娘了么?”
茵茵不言,她紧抱着自己膝头,脸挨着,眼泪便顺着鼻子直滴在月牙白的亵裤上,洇湿一片。
“兰香,你说我暂且……暂且不能把大娘调来伺候,那你传她来,我见一见她说说话总成吧?”
去了的人唤不回来了,还活着的人要珍惜,这世上除了父母亲,唯有刘大娘待她真心,她想她。
兰香说不成,语调很严肃,“前儿小姐才见过她,怎么又要见?您如今是小姐了,小姐就该有小姐的派头,总和厨娘往来不成样子,您应当多去其他几位小姐院里走动,联络联络,至于那位刘大娘,您要不舍得她,明儿一早奴婢去厨房看看她,把小姐您的意思带到就是了。”
“可是……”
“小姐,快睡吧!”
茵茵无可奈何,吸了吸鼻子,“那好罢!”
于是次日一早,茵茵用完早饭,便命兰香去厨房探望刘大娘,顺带替她带几句话。
以为没什么事,不想竟出了事,兰香听厨下的说昨晚四小姐要了碗雪蛤汤,点名叫刘大娘做,大约汤做得不合心意,四小姐吃完后召了刘大娘过去,后不知发生什么事,今早刘大娘便收拾铺盖到外院打杂去了。
兰香大惊,她在内宅伺候了几年,心思灵敏,几乎立刻便知道此举是冲着谁来的。
而就在她去厨房探望刘大娘时,有个老婆子过来秋爽斋传话,说老太太得知外头的孙女儿回来了,想见见。
茵茵那时正在房里绣一方帕子,听来人说老太太要见她,惊得险些扎了手,“老太太要见我?可老太太不是病着,不便见人,连请安都免了么?”
那婆子生得圆滚滚的,一笑,脸上的肉都挤在一起,“是这样,可老太太听说六小姐您回来了,心里一直记挂,今早起来觉着身上好些了,便想见您一见,小姐还是赶紧换身衣裳过去吧,别叫老太太等急了,老奴还得去别处传话,便先失陪了。”
“哦,好的,妈妈您自去忙吧!”
茵茵不疑有他,祖母想见孙女儿,人之常情,便是不满她的身份想责罚她,也要见人不是?
等传话的婆子一走,茵茵便放下绣了一半的帕子,踱到镜台前,想着头回见老太太不能失礼,得装扮起来。
看看首饰盒,里头只盛了两只发钗,两朵绒花和一支鬓钿,再看看自己身上,桃粉撒花袄子并不合身,袖子长了一大截,另一身昨晚叫绿屏拿去改了,尚未改好,她往椅背上一靠,气馁了。
其实没什么可装扮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到时老太太怪她失礼,她也只能受了。
于是她补了点胭脂,把过长的袖子往上挠了挠便起身去了。
兰香去厨下还没回来,茵茵等不及,只能叫绿翘陪着去。
绿翘原先在漪澜院是个跑腿的,压根没进主子房里伺候过,真伺候起人来还有些手忙脚乱。
出门前她记得给茵茵披上披风,却忘了给她拿手炉,直走出去好一段了,她看见茵茵红肿的手才想起来,“呀!小姐,您手冷么?奴婢该把手炉带上的。”
茵茵说不冷,她迎风而行,那狂风几乎要把她的气息夺了去,每说一句话都费老鼻子劲儿,“我的手生疮了,用不了手炉,一碰着就痒,”说着望了望天,“就是风太大了,你瞧,天也暗沉沉的。”
“是呀,这怕不是要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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