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谢家的马车上,崔妩仍旧不说话,兀自晃神儿。
她已经不哭了,但眼下通红,瞧着着实可怜。
“困了吗?”
谢宥想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睡一觉,可手臂刚伸过去,她就扭头看向窗户外边。
背挺得直直,决意衣角都不跟他沾上一点。
谢宥不知道她怎么连自己也恨上了,也实在不懂哄人,只道:“嫁入谢家实在委屈你了,等过段时日,咱们下江南去好不好?”
“不要!”
她还要收拾了崔信娘,另外今日账上要收拾的人又多了云氏和高氏,怎么能走!
偏偏这个老太婆还是谢宥的亲娘,收拾她还得顾忌点分寸,绝不能让谢宥知道,真烦人!
下了马车,元瀚见着头也不回离开的主母,还有紧随其后,皱着眉神情无辜的郎君,欲言又止。
谢宥想一道回藻园,把娘子安置好,给她煮点暖身汤,但存寿堂的小厮早在等着了,请他过去见谢溥。
路上,元瀚忍不住问道:“郎君,为何不告诉娘子,那郎中是您提早吩咐小的买通的?”
用饭时谢宥离开了一阵,为的就是这件事。
是以不管崔妩的身子有没有事,郎中都会说无事,以安云氏的心。
谢宥道:“告诉她做什么,若真于身子有碍,日子久了怕是要成一块心病,她不知道,只万事无忧便好。”
元瀚懂了又没懂。
女子都这么娇弱吗,动不动就会有心病?
—
“王家输了。”
谢宥一进存寿堂,谢溥就说了这么一件事。
“王靖北承认了贪污之事,但有荣贵妃给他求情,官家只是让他填补国库亏空,罚俸三年,摘了他的制置使之职。”
“还是节度使?”
“是。”
谢宥沉默下来。
谢溥道:“王靖北似乎是为什么事情分了心,不再在这件事情上纠缠,省了我许多力气。”
“他所贪四十万之巨,该是抄家斩首之罪,既然认罪了,怎么还能平安无事?”
见儿子还保有年轻人的天真锐气,谢溥笑着摇摇头:“官家说,只是贪污罢了,他主动认罪,又有荣贵妃说情,知错则改,善莫大焉。”
“只是贪污罢了……”谢宥闭上了眼睛手攥成拳。
为官以来这是他头一次对官家如此失望从前只道他帝王权衡又许多不得已这次却连贪腐四十万两白银都不是大事那还有什么罪不能恕?
将来靖国官僚人人都不把贪腐当回事只顾中饱私囊黎民生计艰难易子而食苦难无处伸张何愁山河不败叛乱不生?
“儿子在想江南还要不要去了。”
“去当然要去正是放了王靖北这一节各路妖魔望风而动官家才要在下一次查贪上下狠手到时江南势必要血流成河此事只有你能办办好了回来就直管户部宥儿别心软。”谢溥从不夸口。
谢宥仍旧不肯放王靖北在律法之下逃脱:“儿子还想再查王家。”
“宥儿我知你风骨但王靖北终究还是边境的一道屏障历来要少究对错多看成败咱们是文臣治天下却不能替武将守天下更不能做长城的抽砖之人。”
“贪赃枉法者也是忠臣良将你早些看开吧。”
谢宥端坐在那
原来也有靠聪明才智都办不到的事。
“儿子明白了下江南之令儿子会接。”
他起身立如玉树芝兰未见要担大任的高兴抑或踌躇满志只是沉默着躬身长揖离开了存寿堂。
三儿子离开后谢溥独自又坐了很久等到天都黑了他问了一句:“宏儿这时候用过饭了吗?”
“这个时辰该是用过了。”
“我去看看他吧。”
恩霈堂里只亮了正堂口的一盏灯笼谢宏的侍妾子女们都移居到别的院子了院子在夜色中静谧昏暗。
谢溥推开门油腻的饭菜味和便溺的臭味直冲面门。
即使有下人时时打扫但谢宏一发病就力大无穷让人不敢近身只能用布捆着每日按时打扫就是。
谢溥不是没有想过将药还给他但谢宥却制止住:“只有大哥自己熬过了瘾才行不然常用此药掏空身子之后就离死不远了而且这药蹊跷早晚官家是要下旨清查的。”
谢溥只得答应。
来见谢宏不只是探望儿子也是为了告诉他一件事。
谢家和王家在衙门里的案子也该了结,官家不但降罪,还查清了李沣的身份,将李家应得的功绩归还了他。
不用想,消息一出,叶家的罪过更加板上钉钉,李沣就是李沣,不是什么叶氏遗孤,那还怎么治罪?
他必须清白。
谢家在朝堂上赢了王家,在公堂上,只能顺着官家的意思,承认李沣无罪。
这就等于放了王氏一马。
谢溥和他分说利害,恳求道:“宏儿,是爹对不住你,还请你……顾全大局,就当真的看错了吧。
谢宏蓬乱着头发动了动。
“父亲,我……没有看错。
“你信我,我亲眼所见,娴清她抱着一个男人,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她这么多年,都不声不响,我从来没想过她会这样!
谢宏从未想过会被发妻离弃,他发病时,想起的竟都是她。
王氏穿着嫁衣踏进家门的记忆愈发清晰,还有她生庆哥儿、秋姐儿的时候……
谢宏曾经有过做一个父亲最纯粹的激动和对妻子的怜惜,但日子久了,再好的感情也归于平静。
季梁城乱花迷人眼,他是谢府的大公子,多的是狂蜂浪蝶往身边凑,他不可能专情一人。
这十几年,王氏都是一个称职的妻子,贤惠温顺,对他事事听从。
就算他薄待了她,为什么她不跟自己说,反而自毁长城,毁了他们的家?
谢宏也想骗自己王氏没有偷人,但他就是看见了。
很多次他也怀疑过,会不会自己真错怪王氏了。
难道……这个药真的害了他吗?
“父亲,我想她……
他好想全家一起过年,孩子们绕着桌子跑来跑去的样子。
原来那已经是最好的日子了。
谢宏的说话声骤止,脸扭曲了一下,接着被布捆住的身子剧烈抽搐,整个床跟着剧烈摇晃,和墙壁碰撞出令人心惊的动静。
管家挡在谢溥面前,“主君后退,大郎君又要发病了。
“啊!!!!!!啊!!!!!!
谢宏声嘶力竭地吼叫着,齿关溢出白沫,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犯了瘾,五脏六腑,全身都在抽痛,
又像蚂蚁在爬,细细密密、成千上万的蚂蚁在咬他,痒啊!疼啊!
可是谢宏被布带捆着,一下都挠不了,只能控制不住地抽搐。
谢溥年老体衰,被震得脑子嗡嗡地响,但看儿子这副样子,心中酸楚更甚,伸手想抱住他。
“主君,您还是先回去吧,管家劝道。
下人们已经拥进来,熟练地控制住发狂的谢宏。
谢溥无法,只能转身走出门去,踉跄间被门槛绊了一下,若不是管家扶住,差点倒在地上。
“父亲!杀了我!杀了我!!!父亲,杀了我——
谢宏奋力挣脱无数双手,朝着他大声呼救。
谢溥老泪纵横,撑着膝盖站起身,扶着门框走了出去。
王家害他儿子至此,害他至此啊!
—
几日之后,王家。
王靖北正擦拭着自己那柄破阵霸王枪,明日他就要启程回边关去了。
下首,王娴清和叶景虞分坐两旁。
刚从狱中出来的王娴清坐在下首,发间夹杂着银丝,但鎏金宝石冠子的光耀让人分不开眼去瞧那些白发,傅粉涂朱的脸比往日明艳许多。
叶景虞也一扫坐牢的颓唐,他如今是官家亲封的振威校尉,身穿圆领长袍公服,剑眉星目,俨然一位儒将。
“你差点把哥哥害死了,还好意思戴漂亮冠子,知道阿兄被抄了多少银子吗?
王娴清扶了扶发髻,装傻到底:“阿兄若不愿救景虞,当初随便派一个人去谢家就是了,妹妹和景虞都知道您的苦心。
王靖北勾唇笑了笑,没有作声。
一切最初只是王靖北设计了一场亲妹妹与人偷情的局罢了。
一则他知道谢宏待妹妹很不好,就助妹妹和谢家断个干净,免了她不知道向着哪边的为难;二则是借机攀扯谢家,将公案搅弄为谢家为泄私愤攀污王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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