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信的意识沉沉下坠,最终伏倒在桌面。
他回到了那一年。
母亲去世后几个月的一天夜里,他提着一篮子香烛纸钱,独自离开军营。那天的风很大,月色昏暗,一路上的景物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影子。
他到山下的背风处,点燃纸钱。
几个月前,母亲含笑死在他的怀里,嘱咐把遗体火化,洒到家人坟头上。
母亲终于能离开这个给她带来无尽痛苦的世界,和家人团聚。
他却再没了亲人。
从此后孓然一身,再无人可牵挂,也再无人牵挂他。
天地茫茫,四野寂静,竟仿佛独剩他一人。
一张张钱纸扔进去,被火焰吞噬,化为灰烬。
他心口蓦然巨疼,眼眶发热。
就在此时,前方密林的枝叶忽然“咔嚓”一声断裂,从里面钻出一个人。
秦信浑身肌肉瞬间绷紧,猛地弹起,长剑出鞘,直指向那人。
“路过的!不是坏人!别动手!”那人慌忙叫道。
是一个清脆的少年嗓音,带着被惊吓的急促。
秦信仍然用剑指着他,剑尖纹丝不动,声音冷硬地道:“你是什么人?干什么的?”
“啊……”少年停在十来步外,“我就是一普通百姓,听说和州军驻扎在这里,特意来投军。”
秦信借着火光,仔细打量来人。
矮他大半头,应该是为了避免被山上的树枝和荆棘划伤,头上包着一块布,把脸全部遮住了,只露出一双眼,手里提着一柄刀,刃口卷曲,显然一路披荆斩棘。
“兄台,你住这儿?和州军营就在附近吧?”少年面对剑尖,似乎并不紧张,反手将刀插回鞘中,问道。
他也收回剑,回道:“是。”
那少年就地坐下来,长吁一口气:“总算到了。累死我了。”
少年坐的位置离他十来步,是个比较安全的距离。
秦信紧绷的心弦稍松,也跪坐回去,往火堆里添了几张纸钱。
这时他突然感觉脸上有点异样,伸手一抹,抹了一手的水。
他哭了?
先前居然没发觉。
从记事起,唯一的一次哭泣,是在母亲死时。他把母亲的头紧紧抱在怀里,看着母亲嘴角的笑容,忍不住泪流满面。
那一次,无人得见。
可今夜……他用衣袖狠狠擦脸,下意识朝少年望去。
刚刚,他竟然是挂着满脸的泪痕,和这人对峙。
少年察觉到他的视线,仓促地别开头。
后来,少年没立即离开,一直默默地坐在旁边,看着他烧纸。
好几次,秦信无意中抬头,都撞见少年呆呆地望着火堆,似乎在出神。
在这个夜里,他不是一个人。
因为是素不相识的人。
因为恰到好处的距离。
因为这贴心的沉默。
他感觉到了陪伴。
纸钱燃尽,火焰熄灭,只余香烛一点微光在风中闪烁。昏暗月色下,他只能看见少年大致的轮廓。
“往东走三里,可见和州军大营。年满十五,身无残疾即可入伍。若有武艺,通过考校可授职,凭军功晋升。”秦信打破静默。
“多谢。”少年道,“我从泉州来,赶时间抄近路,刀都砍废了。等进城打好新刀,就去投军。”
泉州?
秦信心中疑窦顿生。
“泉州马荣兵强马壮,且远比和州富庶,你为何不投入泉州军,却舍近求远?”
“马荣?”少年声音陡然转冷,充满不屑,“纵兵劫掠,军纪败坏,败亡是迟早的事。”
“我看秦信很好。”少年话锋一转。
秦信心情复杂。
当时各地纷纷起兵,尤以梁州杨承、泉州马荣、池州张炎三人势力最大,如日中天。可是在这少年口中,其中之一的马荣,竟是早已注定失败的结局。
而他,刚掌控和州不久,在豪强眼中不过一块肥肉,却得少年青眼。
“秦信根基浅薄,哪里谈得上好?”
少年似乎歪了歪头,道:“军纪严明,不扰百姓。升迁按规矩来,不看出身。而且……你知道和州军中武成将军的来历吗?”
“知道。”秦信道:“武成将军的来历,和州人人皆知。她是和州一家镖局主人的独女,武艺高强,招赘入门,继承了镖局。”
“就冲秦信用武成做将军,我信得过他。”少年道。
又说了几句话后,少年站起身:“我歇好了,要走了,得赶紧进城打刀。”又问,“你呢?还不回?”
两人同行了一段。
秦信不习惯背后有人,总让他感觉潜在的危险,于是让少年走在前面。少年毫不犹豫地听从,没有一点顾虑的样子,步履轻快。不知是信任他,还是本就是不防备人的性子。
两人一路上没说话,只秦信偶尔在岔路时出声指引。
分别时,少年望向军营方向,恍然:“你是和州军士?”语气里透出担忧,“不是偷跑出来的吧?”
“向上官请假了。”秦信答。
他听见少年松了口气:“那就好。”
少年朝他挥手:“等我入了和州军,就是战友了,定能再见!”语音轻快脆亮,穿透黑夜,传到他耳里。
忽然,另一道带着些微沙哑的声音穿透时空,强势挤入脑海:“各位父老乡亲,都来看一看呀瞧一瞧!空中走钢丝,飞签射圆心,徒手碎大石!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啊!”
秦信蓦地睁眼。
檀香袅袅,木鱼声声。他依旧在善庆寺二楼的禅房,伏在案上。
不是梦!
那场景清晰无比,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火焰的温度,被烧得卷起的钱纸,月色下少年在前行走的身影……都是真实的。
他一直以为,和六航的第一次相见,是在比武台上。军中的一次大型比武,六航获得头名,他亲手把奖品——一件护身皮甲,交给六航。六航对上他的脸,目中满是惊艳和意外。
他当时以为,是因为他的一幅美丽皮囊。
可其实,惊艳的确是为他的皮囊,意外却另有原由。
比武台之前,他和六航早已相见。
他却忘了。
仅仅一个月,他忘记了六航的声音。
繁杂的军务,时时刻刻的权衡谋划,竟将那晚的陪伴,那一声脆亮的“定能再见”,彻底湮没。以致于在比武台上,他对着那双清澈的眼,毫无所觉。
秦信抬手,紧紧捂住双眼。
沁凉的佛珠贴在眼皮上。
楼外飘来吆喝声:“各位父老乡亲,都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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