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府回去之后,齐衡玉私底下与婉竹商议了好几回,他们都认定了周家是一户好相与的人家,将来两家人多走动一番也是好事。
这时的如清和周崇然仍是稚领幼童,尚且无人会谈及婚事一说,婉竹也只是在丫鬟们跟前感慨两句:“周家小公子生的比女孩儿还要再眉清目秀几分。”
适逢轩窗外传来如清在庭院里疯跑的声响,婉竹愈发无语凝噎,只背着人与容碧说:“改明得让阮妹妹替我教养教养如清才是,我是真怕她将来出嫁后会惹得婆母不喜。”
容碧体恤婉竹的一片慈母心肠,便笑道:“夫人是多虑了,如今小姐年纪尚小,正是贪玩调皮的时候,等再大一些,便自然而然地会文静温顺起来。”
说到底,婉竹难道是真的嫌弃自己的女儿太过顽皮?明明如清活泼开朗的模样正合她心意,容碧私底下也瞧见了好几日婉竹含笑望着如清疯跑的模样。
只是这世道多女子多有严苛,大家闺秀也讲究一个端庄知礼,若是如清顽劣不堪的名声传出去,将来的婚事只怕会比旁人艰难一些。
为母者总是会多为自己的儿女思量几分,齐衡玉却是毫不在意,其一是他并不认为他的女儿会嫁不出去,其二也是他从来没有起过要把如清嫁出去的心思。
江南多女户,多赘婿。以齐衡玉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家底,给如清招个乘龙快婿进门也不是什么难事。
既是赘婿,那便万事要仰仗他这个老丈人,就不怕他敢对如清不好。
婉竹听了齐衡玉的打算,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总算是安定了不少,夫妻两人在榻间紧紧相拥,诉说着对女儿的担忧之意。
齐衡玉顿觉自大婚之后,婉竹便要比从前操劳不少,心下只觉得十分愧然,便见他默然了半晌,而后道:“我听说桃水县东边的一处山上有个能泡温泉的地方,你可愿陪我去逛一逛?”
婉竹时常被囿在这四四方方的宅院里,甚少有机会去外头闲逛散心,一听说要去风景秀丽的青山里泡温泉,心中也浮起了几分向往之意。
思忖之后,她便答话道:“纵使要去,也要等如净的周岁宴之后。”
“这是自然。”齐衡玉伸出手与婉竹的柔荑十指紧扣,嘴角的笑意如盈盈脉脉的秋水一般晃着最真挚的柔意。
临睡前,齐衡玉下榻去吹灭了床榻尾部摆着的烛盏,而后再钻入了暖融融的被衾,将自己的妻子牢牢揽进了怀中。
*
如净周岁宴前几日。
齐老太太一改前些时日混沌不堪的模样,难得有了几分好精神,还与身边的秦嬷嬷等人商议着该给玄孙什么周岁礼。
秦嬷嬷满身的荣耀皆靠着齐老太太一人,若是齐老太太死去,她在廖府还能有什么地位?所以秦嬷嬷伺候齐老太太无比精心,只怕她一个不好就一命呜呼。
齐老太太前些日子病的连头也抬不起来,今日却能精神抖擞地与她们商议该给玄孙备下什么周岁礼,说不准就是在回光返照。
明白了这一点的秦嬷嬷心里悲怆不已,却还要再齐老太太跟前摆出一副笑意满怀的模样,只听她道:“老太太送给如净少爷的东西,不论是何物,都是老太太您的一片慈心,如净少爷只有高兴的份儿呢。”
除了这些话外,秦嬷嬷还与齐老太太说了齐衡玉与婉竹大婚之后,李氏便把管家理事的事务都交到了婉竹身上。
本以为齐老太太不喜婉竹,会对此事多有偏颇。谁曾想齐老太太听了这话后,却淡淡一笑道:“好,那我也就放心了。”
她说这话时话语里有掩盖不住的慨伤,听得秦嬷嬷心酸不已,强忍着才不至于落下泪来。
“咱们老太太福泽深厚,必能活到百年之后呢。”她哽咽着道。
齐老太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快别说这些话来哄我了。你这一辈子连个人都没嫁,忠心服侍了我一辈子,等我走了,我必然会料理好你的后半生。”
这话如千斤重的大山压在了秦嬷嬷心头,她顿时泪洒软榻,整个人哭的几乎要背过身去。
终于,齐老太太在说了这一会子的话之后也生出了几分疲累之意,阖着眼沉沉睡了过去。
秦嬷嬷替她擦拭了身子,又让人拿了柄羽扇来,她坐在床尾给齐老太太煽煽风。
不多时,齐衡玉与婉竹便相携着来看望齐老太太,秦嬷嬷见齐老太太也睡了近一个时辰,该到用药的时候了,便出声意欲唤醒她。
谁曾想齐老太太却是怎么也醒不来,不论秦嬷嬷怎么扬声呼唤,她都是那一副入睡时的沉静模样,身影岿然不动。
秦嬷嬷大骇不已,伸出手去探了探齐老太太的鼻息,而后整个人便如丢了魂一般倒在了地上。
齐衡玉也上前去探齐老太太的鼻息,随后也是身形一凛,面上有说不清的悲伤涌过。
他颓然地跪倒在了齐老太太的榻前,泪如决堤般往下落。
父亲年轻时宠妾灭妻,母亲又是个糊涂的性子,若不是齐老太太一力关爱着齐衡玉与李氏,他们的日子怎么会过的如此舒心?
这一辈子,齐国公府的爵位丢在了齐衡玉的手里,齐老太太又是将家族荣耀看的比命还重要的人,这才会受不住这等打击郁郁而终。
齐衡玉心里愧怍难当,在齐老太太的榻边磕了两个响头,这时的婉竹也弯下膝骨跪在了他身旁,伸出柔荑勾住了齐衡玉的指节。
细细柔柔如羽毛般的触感打断了齐衡玉满心的悲怆,他侧目朝着婉竹望去,便瞧见了她明眸里隐现的几分担忧。
不多时,齐正和李氏也赶了过去,府中早已备下了棺木丧幡等物,丫鬟和仆妇们也各司其职地忙碌了起来。
齐正不住地在齐老太太榻前掉泪,李氏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顷刻间,能主事的人便也只剩下了齐衡玉一人。
齐衡玉抹掉了眼中的泪,起身去料理齐老太太的后事,婉竹也面沉似水地去招呼后事。
丧礼一过,齐衡玉郁郁难解了几日,整个人也不似从前那般意气风发,整日里待在书房闷闷不乐,人瞧着也消瘦了几分。
婉竹为了开解他,赶在如净周岁宴前夕,与齐衡玉一道去了桃水县的深山泡了温泉。
赏了山花烂漫的别致景色,又泡了一回暖融融的温泉,齐衡玉的确是心绪开阔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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