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无声的对峙持续到末尾,却是以齐衡玉胸膛里不断滴下血珠作为了结。
锋芒毕露的刀刃不仅刺破了齐衡玉的皮肉,也在力的反噬下震疼了杜丹萝娇嫩素白的柔荑。
她迎面直视着齐衡玉,觑见他被刺了一刀后漆黑无比的瞳眸,和不断滴落在她手背上的血滴,终是忍不住颤颤巍巍地把匕首往前送了一厘,与恨意交织的泪水夺眶而出。
“齐衡玉,你该死。”
如果不是他,辽恩公府怎么会落到这等境地。如果不是他,爹爹一世英名又怎么会毁于一旦?
她阖该是身份尊贵,如珠似玉的清河县主,绝不该与罪臣之女扯上什么联系。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一夕之间辽恩公府成了满京城的笑话,她这个清河县主也只剩个装腔的空壳子。
鲜血如注般涌出,齐衡玉体悟着胸口处漫上来的刺痛之感,旋即便大力地推开了杜丹萝,将那未伤及要害的匕首拔了出来。
他神色稳稳当当的仿佛根本察觉不到半点痛意一般。
杜丹萝重重地摔在了扶手椅里,一侧的头正巧装在了桌案的边角,正是昏昏沉沉的时候,却见齐衡玉已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正屋。
她无声地落泪,整个人的五脏六腑都斥满了茫然的无措。
直至正屋的屋门被疾步离去的齐衡玉狠厉地阖上,整个空荡荡的屋舍再度被无边的黑暗笼罩着。
杜丹萝愈发觉得脑袋昏胀无比,神色滞愣的仿佛失去了生气。
她长年累月地与黑暗为伍,此时似乎也能透着这黑黝黝的昏光瞧清楚屋子各处透着奢华富贵的陈设。
富贵逼人又冰冷的没有鲜活之气的陈设。
就和她一样,早已融不入这偌大的齐国公府里。
她只是个连匕首都不会使的弱女子,刺向齐衡玉的这一刀,并不为了夺他性命,也只是想割断这四年的所有情爱罢了。
此刻的杜丹萝连从扶手椅里起身的气力都没有,她只是这样静静地坐着,一寸寸地心口凌迟般的痛意。
不多时。
支摘窗的方向烁起了些光亮,而是再是一股涩然的炭焦味。
她陡然意识到了些什么,却迟迟没有挪动自己的身子。
漫天的浓烟已从支摘窗和门扉
的缝隙里飘入了屋内,杜丹萝从昏昏沉沉的状态寻回了些理智。
她迟钝地望向了窗外的焰黄花火,脑海里闪现了自己这荒唐又无趣的半生。
从年少时花灯节被拐子拐走后,她的人生就沾了腌臜的污点,后来成亲嫁人,与齐衡玉活成了一对怨侣。
再到最后,辽恩公府家破人亡。
浓烟无孔不入般地钻进了屋内的每一个角落,杜丹萝尚留几分清明的意识也渐渐地开始发晕发胀,直到她无力抵抗心中的憋闷之感。
人也如落败的柳絮一般陷进了扶手椅里,在仅剩最后一丝意识时,她自嘲般地一笑,而后便紧紧地阖上了自己的眸子。
*
如清睡熟之后,婉竹便与唐嬷嬷、关嬷嬷等人拿了厚厚的大氅裹了她,一行人火急火燎地赶回了碧桐院。
这时静双亲自过来询问如清的状况,婉竹见状忙让容碧端了一碗热茶给他,并道:“如今已睡熟了,晚上不知还会不会发作。”
眼瞧着如清面露忐忑不安之色,婉竹也叹着气问:“八小姐那儿怎么样了?”
静双摇摇头,只叹道:“院里围了一大堆人,连夜要准备棺椁和丧幡,下人们都怨声载道,老太太又发了一场火。”
话音甫落。
婉竹便朝着静双招了招手,等他凑近了几步后才说道:“爷去了何处?”
静双摇摇头,只道不知。
婉竹见他一脸的疲惫,便也不再过多的追问,只让容碧陪着他去耳房歇息,她自己则寸步不离地守着如清,在罗汉榻上坐了一会儿,便听外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婉竹立时从罗汉榻里起身,便见齐衡玉已踩着夜色而来,他步调蹒跚,推开屋门时的动作有片刻的迟钝。
屋内伺候着的丫鬟们忙举起灯盏为齐衡玉照明来路,婉竹也倾身朝他走去了两步,待离得近了些后,才瞧见他胸口血迹斑斑的伤痕,以及他苍白到失去血色的面庞。
婉竹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掌,取了帕子替他捂住血肉模糊的伤口,并颤抖着语调问他:“爷这是怎么了?”
齐衡玉在赶来的碧桐院的路上已瞧见了东边若隐若现的天光,心里渐生出些痛快的滋味,只是想起八妹妹的惨死,这点痛快又化为了细细密密、无孔不入的哀
伤。
屋内的丫鬟们俱都苍白着脸不敢说话,婉竹忙吩咐关嬷嬷去把鲁太医喊来,齐衡玉却摆了摆手道:“不必这般兴师动众的,拿金疮药来止一止血就好。”
他在玄鹰司当差四年,大大小小的伤受了无数,从不曾有一次像今日这般云淡风轻。
婉竹也从齐衡玉格外冷淡的态度里瞧出了些端倪,她按捺住心头的疑惑,小心翼翼地解下了齐衡玉的衣衫,敷上一层止血的金疮药后,才遣散了所有伺候的丫鬟。
待空旷的寝屋里只剩下婉竹与齐衡玉两人后,她才出声问齐衡玉:“爷是去了夫人的院子里?”
出口的虽是问话,可水凌凌的明眸里却尽是笃定的意味。
齐衡玉点了点头,愈发笃定了婉竹心中的猜测。
她以为齐衡玉会与齐老太太一样为了齐国公府的权势和地位,再一次饶恕着杜丹萝肆无忌惮的阴狠行径。
她也以为八妹妹的死和如清受的苦对享惯了权势地位的贵人们来说不算些什么,在皇权的威慑之下,一点忍让和委屈实在是无足挂齿。
可此刻的齐衡玉负伤而来,分明是与杜丹萝起了争执,甚至于他胸口处的伤也是拜杜丹萝所赐。
齐老太太可以不在乎八妹妹,也可以对如清的病势视若无睹,可她不会放任别人伤害她最在意的嫡长孙。
婉竹本是在绞尽脑汁地想着法子要让杜丹萝血债血偿,谁曾想齐衡玉会在这等时候递了这样大的把柄过来,婉竹的心热切地跳动着,竭力压下上扬的嘴角,与齐衡玉说:“八妹妹着实可怜,清姐儿也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若换了从前,兴许婉竹还会为了扮演贤良柔雅的女子而替杜丹萝说几句好话,可自从齐衡玉识破了她的真面目之后,她便也懒得再装模作样。
齐衡玉一人陷在纷杂的思绪之中,侧身瞧见了内寝的床榻里如清小小娇娇的身影,便道:“八妹妹的丧事有老太太把关,必会替她办的风风光光的。至于如清,等杜丹萝死后,她就是我的嫡长女,再不会有人让她受任何委屈。”
婉竹分明听出了齐衡玉话里的深意。她不是没有想过扶正一事,可一来京城里大多数的人都对妾室扶正一事讳莫如深,二来齐老太太又是个严苛周正的性子,必不会容许此事发生。
所以纵然她的心攒动着要向上攀腾,嘴上却还要苦涩一笑道:“但愿爷娶进来的继室能对清姐儿视如己出。”
或许是今夜的变故让婉竹心生疲惫,她学着往昔乖巧柔顺的模样说出了这样以退为进的话语,可殩着火苗的眸子里却显露出几分熊熊的不忿来。
齐衡玉收回目光,将婉竹的神色尽收眼底。
他伸出手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甚至险些将她紧贴到了受着伤的胸口,他漆色的瞳仁在昏黄摇曳的烛火下显得格外熠熠生辉,光亮里隐隐掠过两分真挚。
他说:“我说过要把你扶正,又哪里会有别的继室?”
婉竹缩回了自己的皓腕,极尽小心地不去触碰齐衡玉的伤口,因被她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一时也没有逃避退却的余地,只能迎着齐衡玉的视线,答道:“爷说的话,妾身自然相信。”
齐衡玉俯身在婉竹莹白的脖颈里轻咬了一口,虽只用了两成的力道,却还是疼的婉竹身子一哆嗦,嗔怪般地说道:“爷是属狗的不成?”
“若你下回再口是心非的说谎,我便咬的比这一回还要重些。”齐衡玉眸中含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婉竹只觉得今夜的齐衡玉格外的阴晴不定,便也收起了与他周旋的心思,只趴伏在他肩头软声问他松柏院内发生了何事。
齐衡玉将他与杜丹萝对峙的细节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婉竹,末了不忘说上一句:“那首《桃花吟》的事我已经知晓了。”
话音甫落。
婉竹却是猛地直起身子,蹙着柳眉问齐衡玉:“莫非三荣奶奶又去寻了爷?”
齐衡玉不置可否地一笑,他虽对族里这位打秋风的婶子没什么好印象,可单说《桃花吟》一事,若不是这位婶子告诉了他一切,他只怕到死都要被蒙在鼓里。
当年年少情热,他真心仰慕着杜丹萝的才气,婚后虽觉得她过分清傲冷艳,与诗里雅致别趣的意蕴不符,却也没有往别处细想。
直到四年光阴虚度,他与杜丹萝之间的夫妻情分消磨的只剩恨意。
“你早知道了这事。”齐衡玉换了副笃定的语气,忍着胸膛处的痛意,将婉竹抱得更紧了几分,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疲惫,“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妾身明白爷在外当差不易,处置
辽恩公府一事也是身不由己,皇权在上,爷没有选择的余地。老太太派紫雨来提点过妾身,妾身也不想在这等风口浪尖的时候让爷多增烦忧。”
婉竹说罢,便也从齐衡玉的怀里起了身,眼瞧着床榻上的女儿呼呼大睡,不似被病痛折磨的模样,这才真真切切地松了一口气。
夜已深。
齐衡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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